匠心无弹窗 028 十八巧
“好热好热好热。”连林林满头大汗，一边跑出跑进一边唠叨。
“热就坐下，心静自然凉。”连师傅被她吵得头晕，不耐烦地。
“不行，只有五天了，还有好多西要准备，我得快点！”连林林断然拒绝，继续跑出跑进。
可能是跑得太急，她在门槛上绊了一下。许问正好路过，一把把她扶住。
“恩人！”连林林叫了一声，刚刚站直又匆匆忙忙跑了进去。
看着她这样子，许问笑了起来。
一个月前的一天傍晚，连师傅吃完饭，喝了口茶漱口，状似非常无意地对他们：“一个月后徒工试，你们都去试试吧。”
饭桌旁边，许三钱明等人正在一边帮连林林收拾，一边笑笑，气氛非常和睦。听见连天青的话，所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们？”许三问。
“都？”钱明补充。
“徒工试？”大部分徒的注意力部都在这里。
“嗯，你们所有人，一起去试下。”连天青点了点头。
这下，就连许问也呆住了。
之前吕城还很遗憾地跟他，要参加徒工试需要木坊主的推荐，一家木坊只有一个名额。
旧木场加许问在内，一共二十个徒，也就需要二十个名额。
连天青能弄到这么多名额？
“资格的事情，你们不用担心，只管准备考试的事情就是。”连天青淡淡地。
他完就端起茶杯，从饭桌旁边离开，剩下的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钱明声跟许三：“你快掐我一下！妈耶你轻点！”
许三是做惯了活的，为人实诚，话做事丁是丁卯是卯。他这一下掐得可不轻，钱明眼泪花都涌在眼眶里了，嘴边却咧开了巨大的笑容：“是真的！我真的可以参加徒工试了？”
“对！师父话从来都算数，他能参加，我们就一定能参加！“许三连珠炮一样的一段话冒了出来。
”你不结巴了？“钱明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啊，我，我好像，好像真不结巴了？“许三愣了一下。
”哈哈哈哈！“旁边的徒一起大笑了起来。
欢乐的气氛中，许问的目光停留在了连林林身上。
她也跟着大家一起在笑，笑容开朗，看不出一丝阴霾，是真的在为大家开心。
但不知为何，许问就是觉得这笑容下面隐藏了一些西，有点不大对劲。
“你怎么了？”许问借着递给她抹布，声问道。
“啊？没什么啊。”连林林笑着看他，仿佛有些诧异。
许问没再什么，而是接过她手上的碗盘，跟她一起到了后面的厨房。
一路上连林林都没有话，她跟在许问身后，嘴里悠悠地哼着一个调。调活泼中有一丝悠扬，许问以前也听她哼过几次，不是地民谣的风格。
“你只有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哼这个。”许问到了厨房，把碗盘放在案板上，听见后面的曲调戛然而止。
“是这样吗？”
“嗯。”
“我不能跟你们一起去考徒工试吧？”沉默片刻之后，连林林终于用很的声音问。
许问转过身，注视着她。
少女站在厨房窗边，有一半身体隐没在阴影里。她望着厨房窗外，屋檐上的一点青青爬藤，表情有点怔忡。
许问想起了这一年以来所有的事情。
连天青教他，他教连林林和旧木场的所有徒。许三等徒非常珍惜这个难得的机会，得非常认真。
连林林比他们更认真。
木匠也好，木器修复也好，理论之外，还需要大量的实践。
这些实践需要体力，需要长时间的专注力，非常辛苦。
但连林林从不落于人后。
许三和钱明他们怎么做，她也怎么做。有时候因为一些特殊因素比他们做得慢，她就做得更久，用时间和更多的努力补回来。
她也许是想要证明什么，也许只是出于纯粹的热爱，许问不知道，但却部看在眼里。
现在，其他徒有了一个正式的机会可以继续往前走，可以证明自己，但连天青刚才所指的“所有人”里，明显并不包括她。
连天青跟这个时代的很多人都不一样，他很珍爱自己的女儿，也不觉得女孩子就只配坐在闺房里相夫教子。但就连他，也在这种时候下意识地忽略了她。
“嗯，可能是不行。”许问承认。
纵观历史，回首当年，来自千年之后的他非常清楚这个时代的女性遭受着什么样的限制。
女状元、女将军，几乎都是只能存在在话里的传。
“果然是这样。”许问直言不讳地承认，连林林的表情反倒开朗了一些。她从缸里舀起一瓢水，一边洗碗一边嘟着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鲁班墨子丁缓蔡侯，是男的。自古就没有女工匠！”
“不对。”许问摇头，“嫘祖是纺织始祖，就是一位女性。”
“是哦。”连林林安静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你得对。我习手艺，是因为我喜欢。不能去考徒工试又怎么样，我还是喜欢！”
云开雾霁，连林林从来都是这样。她的脾气也好、烦恼也好，从来都来得快，去得更快。呆在她身边总会感觉暖洋洋的，令人非常惬意。
许问也笑了，他接过连林林洗净的碗，用一块布帕擦干，：”没错，喜欢就去做。就算不能参加徒工试又怎么样？工匠是要留手艺在人间的。你的手艺，会把你的名声传下去。“
连林林的眼睛闪闪发亮，她砰的一声把碗扔回案上，豪气地：”对！我连林林就算不能当官，也要让后世记得我的名字！“
许问不记得听过她的名字，但还是真心实意地：”加油！“
自那之后，连林林真的变了个样子。她依旧和以前一样努力，但心底有根弦仿佛放了下来，变得更加从容笃定。
她不在急于眼前的一时得失，把目光放在了更远的将来。
习之外，连林林还包办了许问他们出行的一切事宜。衣食住行，应试准备，她样样想在头里。
她笑着对他们：“考试得你们自己来，我帮不上忙。但考试以外的事情，就交给我啦！”
她仿佛天生有点脑不发达，时不时就会被什么西跘倒。她就这样跌跌撞撞地忙出忙进，眼看着离考试只剩五天了。
“师父。”
许问放下多余的思绪，走到连天青面前，尊敬地叫道。
有些人像水塘，看着很深，其实一半都是淤泥有些人则像幽潭，水面清澈，却深不见底，完不知通向何处。
连天青毫无疑问就是后者。
跟着他得久，许问感觉到他的深不可测。
“看看。”连天青。
许问把手里的西递给他。
那是一个奇形的木构件，有曲有直，有圆有，弯弯扭扭，一时间很难形容究竟是什么形状。
连天青接过来，翻来覆去，目光扫过每一个细节，同时左手拇指不断点动，完整地抚摸了一遍它的表面。
他看得非常慎重，态度明显比平时认真许多。
过了一会儿，连林林又抱着一堆西抱了出来，路过她爹身边时随便瞥了一眼，顿时瞪直了眼睛，声惊呼了起来：
“十八巧？你练成了？”
她凑过来细看，接着又是一声轻呼：“好厉害的杉木巧！”
十八合在一起就是一个木字，巧中又有一个工字。
十八巧，是木工真传的基功。
这个十八除了木字的代称，还表示了十八种木料，十八种不同的基础木工，以及十八种不同的连接式。
每种木料的材质不一样，相应地可以应用的范围、可以操作的手艺也都不一样。譬如连天青手中这个杉木巧，包括了杉木所有可以形成的形状，以及可以用它制成的榫卯结构。
十八巧看似简单，其实囊括了木器制作所需的所有基功，是一个木匠毕生需要修炼的手艺。
杉木是一种速生木，木质轻韧，易于操作。因此，杉木巧也是十八巧里相对比较简单的一种，用来给许问这样的新手初者上手再好不过。
不过十八巧最考验人，许问这个杉木巧各部分形状完整，表面没有一丝缝隙，就像是一整块木头雕出来的一样。
这手艺，完看不出是一个才一年的新手，俨然是个老师傅了。
“不错。明天开始练桐木巧。”连天青点了点头。
“是。”许问很自然地回答。
“五天后就是徒工试了！”连林林急着喊。
“桐木与杉木类似，材质更轻，手感略有差别。你适应一下，三天之后给我看结果。”连天青。
“是。”
“技法有相通之处，万变不离其宗，你好好体会。”
“是。”
这师徒俩一问一答，好像完不把五天后的重要考试当事。
连林林恨不得扒着他们的耳朵大喊：“五天！”
“徒工试是考什么？”连天青瞥了女儿一眼，淡淡询问。
“每年都不一样”连林林被他一盯，声音立刻变。
“究其质呢？”连天青问。
连林林不话了，片刻后，恍然大悟。
徒工试究其质，考的就是徒们的手艺基功。许问把最根的西练好了，还要再准备什么？
“我要领一块桐木。”许问对连林林。
现在旧木场所有的货物出入部都要登记，负责经手的就是连林林。
“哎哎！”连林林回过神来，清脆地应了一声，“我去给你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