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俗十二记无弹窗 第十二章 岁寒疏（四）
“她留着对我们还有用……顾大人大事未成，崔寒是个麻烦，她可以当做诱饵。”是烨子期的声音。他没死？辛岁周身大穴被封，身上没有一处不疼，烨子期那一掌不知是不是震碎了肺腑……
烛火照在了她脸上，烨子期看着她的眼神，笑了：“我若是这么容易就死，这些年早便尸骨无存了。说起来，”他轻佻地挑了她的下巴，“上次你说要做我的药人，若不是你师弟打断……你那一刀，扎的便是我的心脏了罢？”
“知道她想杀你还要留着？”阴影里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阴森森地，“师父可没这样教你。”
“不是师父说直接弄死没什么意思？徒儿这些年可是谨遵师父教诲。”
那个影子哼了一声：“你想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把你该做的做好，此番事了，随你怎么折腾。”
影子隐入黑暗，烨子期卡住辛岁下巴，扬了扬眉：“你的内伤很重，吃下去。”
他手里一颗黑漆漆的丸子，一如当年给她的那颗晶莹剔透的果子，散发着惑人的清香。辛岁咬紧牙关死死看着他，这次是什么东西？她为了那颗果子，这两年无一日不活在煎熬里……
情蛊。他说，真是可惜，我是打算让你爱上我的。你怎么给你师弟吃了？
“想让你师弟死的话就别吃。”烨子期冷笑，“你求不得解药，干脆想要直接杀了做出情蛊的我，不错，情蛊既是我做的，我自然有手段影响被下蛊的人。你不让他参加武林大会，一是想与我同归于尽，二不就是怕我会影响到他体内的情蛊？”
当年烨子期伪装成游侠拜访霁崖山庄，因与辛岁年纪相仿，经常拿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逗她。他只说那颗果子有奇效，辛岁把它随意收了，也未当回事。那时辛岁不小心听到崔寒同师父说她驽钝，因为他瞧不起自己而心灰意冷，与崔寒的关系急剧恶化。是以她推开门看见崔寒立在她房里，捏着果子“咔嚓咔嚓”的时候还没有反应过来，崔寒冷眼看她：“听说这果子有奇效，我吃了，师姐不会怪我罢？”
她到底不放心，去问了烨子期，烨子期就皱着眉头叹气，哎呀呀，那可是情蛊，你给他吃了，他要爱上你的……
晚间那个整日一脸冰霜的少年就弯了眉眼，说：“师姐，嫁给我好不好？”
她落荒而逃。
辛岁脸色惨白，偏过头去，冷声道：“难道我吃了你就不会对付他了？”
“这两年到底是学聪明了。自然是要对付他的，我们筹谋了这么久，总不是为了把你师弟送上盟主之位。”烨子期捏过辛岁的下巴强行塞进去，“辛岁啊，有时候我真佩服你。多少人求心上人对自己死心塌地都求不来，你有了情蛊，却偏偏一心一意想要解开。情蛊不好么？只要你不离了他，情蛊对他无任何危害……可你却只怕他入蛊更深，蒙了面四处找我，啧，真是有意思。”
在外苦寻烨子期的每个夜里，辛岁时常会想，她本就喜欢他，干脆假装没有情蛊，何苦这样折腾他也折腾自己呢？可她从来不敢忘记崔寒眼神深处的轻视，他本不喜欢她，却偏偏被自己牵绊。她离开半年的时候，崔寒大约蛊毒发作，一病不起。他病得骨头都凸出来了，硬邦邦得硌人。她坐在床前留下自己的画像，生平头一遭起了杀人的心。
“更有意思的是明日。我已放了消息说你在我手上，我很期待他会拿什么来换。是王是寇……”他都不在乎。顾家想要借武林之力成就大事，师父想要掌控顾家……可无论如何，都是他赢！
精武门往日热闹非凡，今日却寂静得可怕，空气中漂浮着死寂的血腥味。烨子期抬了抬手，笑吟吟地看身后乌压压的教众：“武林经过一番清洗，余下的小鱼小虾翻不起多大风浪。我魔教的诚意，顾大人可还满意？”
顾大人一身华贵紫袍，沉吟道：“还有一个霁崖山庄……”
“听闻令爱心悦崔寒，我特地在今日为大人备了份大礼，大人不要心急。”
话音刚落，大门“轰”地弹开，烨子期看向崔寒：“这不就来了。”
教众摆出戒备的姿势，崔寒冷声道：“我师姐呢？”
“你放心，有我在，她自然好得很。”烨子期拂了拂衣袖，“明人不说暗话。上次你拍我一掌，这次我还你一掌。你若能受住，你师姐还你，我绝不再为难你们。”
烨子期恭敬地向一旁一个从头裹到脚的黑衣人道：“师父，请。”
辛岁在门缝里看到这一切，拼命挣扎，却根本无法冲破烨子期封的穴道。不……那黑衣人便是杀害前盟主和张家人的凶手，武功深不可测，崔寒如何能受住一掌？瞬息之间黑衣人已一掌拍过去，却在此时突生变故——
几把柳叶小刀飞速从烨子期袖口飞出，正中黑衣人后背。黑衣人毫无防备，而烨子期的匕首随即跟上，快成一道残影，狠狠捅入了黑衣人的心脏：“师父，你知不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黑衣人面目狰狞，伸手成爪抓向烨子期，却在半途颓然垂下，口里溢出紫黑的血：“孽障……”
“师父你行踪诡秘，无论何时都不肯卸下防备，孽障此次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呢……”魔教众已控制住面色阴沉的顾宰相，烨子期“噗”地把匕首拔出来，用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眼尾红得近乎妖异，“放心师父，你不会很快就死，徒儿还未想好如何报答师父呢。你，顾大人，还有所谓武林正派欠下我父母的债，我会在今日悉数讨回。”
他偏了偏头：“先解决崔寒。”
魔教众一拥而上，辛岁眼见着崔寒嘴角流下一缕血丝，恨得血液都在发烫。不怪崔寒瞧不起她，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没用。烨子期阴森森地立在一旁，随时会给崔寒致命一刀……
崔寒拼出一条血路，想先擒住烨子期，刀光剑影间见屋里冲出一个浑身带血的女子，心神大乱，拼着后背被刺一刀，凌空飞了过去。女子却被烨子期卷入怀里：“啧，真是不听话。”
“烨子期……”辛岁声音微弱，“我想明白了……”
烨子期凑近了听：“什么？”
辛岁挣着用最后的力气迅速将簪子刺入他肚腹。烨子期脸色剧变，崔寒趁机一掌拍开烨子期，接过辛岁：“师姐，没事了……”
门内悄无声息地涌入一批人，一时间打杀声不绝于耳。辛岁隐约听见了韩落的声音，崔寒轻声向她解释：“我早便察觉顾家有问题，也料到此次会出变故，所以让他回去做了准备。”
他从经年的美梦中醒来，收到烨子期的消息，这些都在预料中，可起身时，还是被猝不及防的疼痛砸弯了腰。烨子期和他，她选的永远都是烨子期。崔寒眼神卑微近乎渴求，低低道：“你要杀他，这次你选的是我，是不是？”
辛岁想要说些什么，烨子期苍白着脸一阵大笑：“哈哈哈，那又怎样？她就要和我一起死了！内伤未愈，又强行冲破穴道，此时已然经脉俱断了罢？哈哈哈！”
烨子期看着崔寒面色霎时惨白，越发快意大笑。他们情深意重，他偏偏不会让任何人如愿！烨子期嘶声道：“辛岁，你死也休想死得安宁！我骗你的！哈哈哈！若世上真有那种东西，我死也要喂你吃一大把的……辛岁，哈哈哈，你没有想到吧？从始至终，你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哈哈哈！”
崔寒，他爱她，从来不是因为情蛊么？
辛岁肝胆俱裂。爱的人就在手边，她却亲手将他推远。崔寒的眼睛血红，辛岁想要说话，却已经发不出声音。她动了动嘴唇，崔寒死死咬着牙将耳朵贴向她唇边，却正好错过了她用尽一生力气的叹息：
“一直都是你……”我选的人，我爱的人，一直，都是你啊。
……
“师父，师姐她愚钝成性，心志不坚，没有天分也不肯努力……”
师父看着崔寒在灯下涨红了脸说了一长串坏话，笑呵呵道：“小心你师姐听到。”
“她这样笨，以后一定没人要的……只有我不嫌弃……”少年的脸在烛火下越发的红了，端正跪下向师父行了个大礼，“徒儿今日想向师父求娶辛岁！惟愿朝朝暮暮，白首不离！”
窗外一树梨花的花瓣随风而去，一腔情意，终究无人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