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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无弹窗 第二卷 余晖 第一章 庙算

    大雪,纷纷扬扬,将华夏大地盖上了一层银白。原野间残破的古城和地面上尚未干涸的血sè都被这一片白sè湮没,还原为混沌之初的苍茫。仿佛那些屠杀,那些破坏,从来就没发生过,今后也没有人会回忆起。至于史家,他们只会记录帝王和名将的封功伟业,至于垫在这些封功伟业下的白骨,他们没时间去关注,也不在乎。

    几点粉红从茫茫的雪幕中倔强的探出来。那是早chūn的梅花,带血的冻脸迎着刺骨的寒风,在白雪中展示着生命的顽强。也许转瞬就零落黄泥,但它们毕竟曾经,骄傲地绽放过。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送信的蒙古骑兵们飞身下马,闪进路边的驿站。利落地从驿站里牵出另几匹良驹,身子一翻落于马上,紧夹几下马肚子,冒着风雪继续向北飞奔。

    被强行派差的驿卒哆哆嗦嗦从马棚里走出来,抹去一把因为刚才怠慢被蒙古士兵打出来的鼻血,牵过被遗弃在门外的驿马,蹒跚着向驿站内走去。双脚迈过驿站的门槛儿,楞了楞,想起什么事儿般转出门来,望着蒙古骑兵消失的方向发呆。

    突然,老驿卒笑了,仿佛看到了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哼着小调掩好了驿站的门。刚才那群野蛮的鞑子是从南向北去的,带着紧急军情。只要这驿道上的军情一天没断,就说明那个人还在抵抗,只要那个人还在抵抗,大宋就不能算亡国。

    八百里军情,从福建一路送到大都。大元皇帝忽必烈接到战报,当时就掀翻了桌子,气急败坏的咆哮声,站在高粱桥西边都能听见。(酒徒注,元大都的皇宫在今běi jīng偏西,不在紫禁城)。

    忽必烈无法不生气,歌颂大元朝武功的《平宋书》已经完成了三年,以灭宋为名进行的举国狂欢也过去了一年半,去年自己亲自降谕中书省,向海外各国宣布,宋已亡国,国都也改称杭州。可令人难堪的是,那个被宣布灭亡了的宋朝还倔强地存在着,飘荡于海上,愿意割地为臣属小国,却不肯接受覆灭的命运。更可恶的是那个大宋丞相文天祥,居然在被击溃倒后几个月内又爬了起来,一战而下邵武。

    皇宫里的地毯太软,暴怒的脚踩上去,立刻限下一个大坑。敦实的忽必烈被自己绊了一个趔趄着,暴怒地跳起来,走到墙边抽出马刀,将地毯割碎,跺了几下,一脚踢进了炭炉。浓郁的烤羊毛味道充满了屋子,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得太监们想将地毯从炭炉里扯出来,又怕祭了皇帝手中的宝刀。涅斜着身子,贴着墙根,手脚不知该放在什么地方。

    都给我滚,没有的奴才,忽必烈以刀尖指着太监们骂道。小太监们如蒙大赦,抱头鼠窜而去,生怕跑得慢了,遭受与地毯同样的厄运。

    没用的东西,朕白养了你们,忽必烈怒吼着,一刀复一刀拿面前不知摆了几百年,经历了几朝皇帝的紫檀木书案撒气。猛然一刀剁得太狠,刀刃卡进了木案中。拔了几下,没拔出来,皇帝的眼睛立刻冒出了红光。

    来人,将这个没有的书案拿出去烧了,这把刀拿去化铁。伴随着忽必烈的咆哮,太监们滚进养心殿,手忙脚乱地抬走书案,更换新的地毯,更换新的炭炉。冷风透过毡门帘儿的缝隙卷着雪花吹进屋子,让人的jīng神为之一振,烦躁的心也渐渐开始平复。

    忽必烈发泄过了,倒背着手走到宫墙前。正对着他的那面墙悬挂着一幅比例偏差甚大的大元全域图,大都城画在图的中心,西域和海外各国群星捧月般围绕大都城,做俯首状。在这种人为改变比例的地图上,邵武军不过是一个芝麻大小的黑点儿。但是,此刻这个小黑点在忽必烈的褐黄sè的瞳孔中是那样的刺目。久经战场的他,凭借本能嗅到了千里之外的威胁。

    不能让文天祥率领的抵抗力量继续存在,因为这支力量存在一天,天下的宋人就不会放心中的希望。而这不灭的希望,对于刚刚建立的大元帝国将是致命的威胁。伴随着蒙古军铁蹄而诞生的大元皇朝不稳定,抵抗之火不但来自江南,也来自塞外,包括蒙古人起家的哈尔和林一带,都是一个暂时平静的火山,随时酝酿着一次剧烈的喷发。

    当年为了夺取汗位,忽必烈弃成吉思汗为黄金家族定下的约法而不顾,亲自带领南征兵马打进了蒙古人在草原上的都城哈尔和林,经历四年血战,将自己的同胞弟弟阿里不哥击败后毒死。这种霹雳手段告诉窥探汗位的人一个道理,实力就是一切。

    谁的力气大,谁就可以不顾祖宗关于继承权的约法。黄金家族再不是当年团结在一起的一捆箭,而是一窝子互相敌视的狼。

    如今的草原,西域的术赤系的子孙已经宣布脱离,再不受家族的束缚。西北,窝阔台的孙子海都也自立了伊力汗国,随时准备打着为阿里不哥报仇的名义挥师东进。哈尔和林一带,年老的蒙古贵族们虎视耽耽,只要忽必烈的行为稍有闪失,他们就会再次举行忽里勒台,推荐出一个符合他们理想的统治者来。乃颜、莫哥,凡是支持忽里勒台制度,且拥有黄金家族血统的人,都是上好的人选。

    忽必烈需要盖世武功来证明自己比阿里不哥更适合这个汗位。所以在夺位后才大举南下,以近千万人的尸体铺平了一统天下的道路。一旦宋朝灭亡,就意味着他完成这蒙古人几十年未完成的伟业。面对背后那些蒙古贵族的指责而非难,忽必烈就可以冠冕堂皇的说一句,我,黄金家族的继承人和荣誉传承者忽必烈,不经忽里勒台的推举而称汗,毒死同胞弟弟阿里不哥,为的是整个蒙古族的繁荣。

    对于崇昌武功的蒙古人来说,这踏平天下最繁华之所的功劳,足以掩盖破坏成吉思汗以来的约法,屠戮自家城池的罪过。

    即使后人用忽必烈自己独创的蒙古方块字撰写历史,也会把杀弟逼宫的事情,描写成当年唐太宗杀兄逼父一样的小节,说不定还要加上对他当时如何刚毅果敢的描述。

    而这一切,都要建立在宋朝灭亡的基础上。所以,忽必烈宣布宋朝灭亡的消息才那样迫不及待。但前方将士送回来的战报显然让忽必烈大失所望,几路大军一齐南下,耗资数百万,非但没将南宋小皇帝捉来,反而延误战机,让文天祥死灰复燃。

    腊月文天祥入邵武,阵斩新附军都督黄去疾。正月,文部大将邹洬窜入汀州,袭扰各地,汀洲府留守的新附军人数是对方数倍,居然躲在城中不敢野战。任由邹洬一个月内将汀州境内的银坑、金矿劫掠一空。福建副参政知事王积翁是个软蛋,带了两万人马去回夺邵武,走在半路上,听说土匪陈吊眼要进攻福州,慌慌张张掉头又跑了回去。离邵武最近的建武军统军万户武忠发来的奏折最有趣,居然说文贼窜入福建,作为江西将领,没有皇命,他不敢越境攻击,请忽必烈下旨定夺。

    笑话,朕下旨允许你越境攻击,你就敢攻击么?忽必烈转过身,抓起统军万户武忠的折子,揉成一团,扔进了刚刚换来得白银炭炉里。绢纸奏折被木炭点燃,火焰照亮忽必烈鹰一样锐利的双眼。

    忽必烈对那方那些新附军将领,既瞧不起,又放心不下。在他心目中,那些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打仗不在行,互相倾轧的手段却一个胜过一个。有他们在,早晚会把大元军旅的风气腐蚀得如宋朝一样糜烂。

    去年宋将张士杰率部围攻泉州的时候,福州守将王积翁就私下里和张士杰麾下的将领眉来眼去,不发一兵一卒救援泉州。后来汉军元帅刘深上表弹劾王积翁私通敌国,王积翁居然振振有辞的说他是为了保境安民,迫于贼兵势大才不得以而为之。

    贼兵势大,忽必烈看看王积翁的告急奏折,撇撇嘴,继续将这些无聊的说辞添进炭炉里当柴烧。去年张士杰引兵十万,可以用贼兵势大做借口,几年文天祥不过几千人马,势头再大,还能大过福州城里数万官兵么?

    这些不忠于大元的墙头草早晚要铲除,只是铲除的手段,需要做得隐蔽些,否则无法再以高官厚禄诱惑那些抵抗者。忽必烈计划着,盘算着,从亲信大臣董文柄、达chūn等人上的条陈中寻找妥善的解决办法。眼下他需要消灭的,不仅仅是文天祥,还有那些新附军。

    只要安排好先后顺序,安排好具体细节,有一个办法可以让新附军和各地的抵抗力量彼此消耗掉,省却朝廷很多麻烦。

    只是那样做,要耗费很多时间,与目前灭宋的节奏也不太相符,并且文天祥的势力会越来越大,就像去年在赣南那样,差一点形成燎原之火……!

    症结又卡在了文天祥这里,忽必烈叹了口气,猛然起了几分惜才之心。去年初,下旨征辟天下贤才,尚书右丞阿尔哈雅,中书左丞董文炳,淮东左副元帅达chūn,两浙大都督范文虎,淮西左副都元帅陈岩,交口称赞文天下之贤。可惜,这个能赢得对手尊敬的贤才,却不肯辅佐大元。

    万岁,留梦炎奉诏,在外边等了您多时了,亲信太监见忽必烈情绪渐渐恢复,蹑手蹑脚走到他身后,低着头,小心翼翼的提醒了一句。

    宣他进来,忽必烈没好气的吩咐。暂时把对局势的思考放在一边,舒缓jīng神,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准备听听留梦炎这个宋朝丞相对福建局势的看法。

    带着一股冷风,留梦炎哆哆嗦嗦的从门缝边挤进忽必烈的寝宫。紧趋进步,跪在地上叩头施礼,臣留梦炎参见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了,来人,给留丞相搬个座儿,忽必烈淡淡地应了一声,没有像对其他大臣那样亲手去扶,只是吩咐太监给留梦炎赐座。

    谢万岁,留梦炎又磕了一个头,站起已经无法直立的身体,斜斜地在太监搬来的凳子上蹭了一个角。昏黄的眼睛不敢和忽必烈深邃的双目对视,呼吸深一声浅一声,带着堵堵的鼻音。看来刚才在外边等候宣进的时间有点长,把老家伙冻得不轻。

    看着留梦炎狼狈的样子,忽必烈心情稍稍好转。转头对着太监吩咐道,给丞相上一碗参汤,暖暖身子。朕不是叮嘱过你们么,丞相一到,随时让他进来。

    是,贴身太监微笑着答应一声,跑下去安排人手准备汤水。虽然留梦炎在朝廷中挂了丞相的头衔,但对这个当过大宋丞相,又厚着脸皮应诏来当大元丞相的老不死,没人会给他应有的尊敬。把他放在门外雪地里冻一冻,是太监首领的主意。老家伙冻得越狼狈,大汗看到他的心情会越好。并且无论你怎么不待见他,留梦炎肯定不敢在皇帝面前告状。有这么一个活宝给大汗解闷儿,太监们何乐而不为?

    忽必烈知道底下人的心思,也不愿意在这上面深究。对于真正的人才,忽必烈不在乎他们的民族与出身。但留梦炎这种既没有能力亦没有气节者,就是竖在朝廷中给宋人看的摆设。如果不是今天要了解一下福建各地新附军官吏的情况,他也不会召见留梦炎。

    谢万岁恩典,臣,不冷,留梦炎感动又趴在了地上,额头在地毯上磕得砰砰直响。好不容易得到一次单独觐见的机会,可以为新朝发挥一次余热,他已经激动了不止一个时辰。比起沸腾的心情,窗外的风雪算得了什么!

    忽必烈扫了留梦炎一眼,语气中带上了几分鄙夷,起来吧,别跟个磕头虫一般。朕要的是你真心办事,不是这几个头。

    臣鞠躬尽瘁,留梦炎站起来,依旧贴个凳子边坐好。接过太监递来的参汤抿了一小口,却不敢多喝。小心翼翼的应对起忽必烈的问话。

    大元皇帝忽必烈显然对这次谈话不甚尽心,东拉西扯地论了几句史实,谈了几句儒学jīng义,接下来就把话题放到福建新附军诸将的能力与xìng格品评上。

    那些将领能力都一般,所领皆为乡兵,并非当年亡宋jīng锐见忽必烈半天没说正题,留梦炎试探着问道:大汗,不知今晚宣老臣进宫,所为何事?

    嗯,朕今天叫你来,是问一问福建新附军诸将的能力,还有文天祥这个人。做了皇帝,忽必烈身上还保留了蒙古人的粗旷,将前线的战报拣了几份,一股脑塞进留梦炎手里,朕听说他名气很大,想收服他为朕效力,丞相以为如何?

    这?留梦炎楞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目光落在手中战报上,却发现自己居然不认识上边的一个字,那些方块字像极了汉字,却比汉字凭空多出了很多笔画。老脸不知是被冷风吹的,还是因为惭愧,微微泛起了陀红。

    平生最恨的就是别人不喜欢自己独创的方块蒙古字,看到留梦炎对着战报发楞,忽必烈被漠北寒风吹出来的红脸几乎要滴出血来。眼睛中慢慢浮起一丝寒意,说话的声音不怒自威,这是朕命人创造的元字,难道丞相不认识么。

    臣,不敢,听到忽必烈语气不对,留梦炎腾的一下从椅子上滚了下来,趴在地上回禀。陛下息怒,臣刚才在心中仔细斟酌如何应对陛下的问话,一时失礼,并非有意怠慢。这元字看上去比汉字笔画多,更具神韵,只有万岁这样胸怀四海的人方能创造得出来,老臣rì夜苦学,的确认得不多!

    明知道留梦炎在拍马屁,忽必烈心中依然觉得受用,火气消了,话自然也跟着柔和了起来,嗯,文字上面,丞相还得下功夫啊,否则怎么做我大元丞相。坐下说话吧,不必老是磕头。朕来问你,福建王积翁、刘自立,循州的刘兴,梅州的钱荣之,还有李英,王世强他们几个,合力一处,能剿灭文天祥否?

    臣不敢说,留梦炎站在凳子边上,佝偻着腰回答,刚才被吓出来的冷汗,从花白的发稍上淌了下了,在地毯上留下了几点污渍。

    蒙古人生来喜怒形于sè,并且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忽必烈见谈笑间能把留梦炎吓成这幅熊包样子,自觉有趣,话里边带上了些许笑意,安慰道:说吧,言者无罪,坐下说!

    留梦炎再次蹭着凳子边坐下,心中反复掂量如何说话才会不惹忽必烈发怒。与宋朝不杀士大夫的规矩不同,大元朝皇帝的脾气不好琢磨,翻了脸,他会把大臣直接推出去砍了,根本不需要定罪。按那些蒙古官员的说法,即使做了丞相,南人依然是南人,只有四等地位,命的价钱和一头驴子差不多。留梦炎既然已经委曲求全做了驴子,自然希望做头老死的驴。

    但说无妨,莫非你觉得文天祥比你更适合当朕的丞相么,忽必烈等得有些不耐烦,手指不停地扣打着桌案。

    万岁恕臣无礼,王积翁、刘自立,刘兴,钱荣之,李英,王世强他们几个,手中的兵合在一起,也不是文天祥的对手。他们去打邵武,徒然送死而!留梦炎考虑再考虑,终于决定实话实说。虽然这实话听起来不合圣意。

    送死?忽必烈收敛笑容,正sè问道:去年你不是说,文天祥空怀书生血勇,并不知兵么?

    与李(李恒)将军,张(张弘范)将军相比,文天祥的确称得上善战而不知兵。但比起王、刘之辈,却是用兵如神。况且福建、广南东路的那些新附军将领,原本就归文天祥节制,战场上两军未曾对垒,气势上已经输了三分!留梦炎理解忽必烈想让新附军和文天祥斗得两败俱伤得的法,但难得有一次谏言的机会,他希望能给忽必烈留下一个正直坦诚,而不是趁势附炎的印象。文天祥素有贤名,在士林中声望甚高。武将之中,亦不乏甘受驱使者。眼下他只占据了邵武一地,sāo扰各州,还不足为患。如果他兵出邵武,少不得又是各地纷纷响应的局面。到时候王积翁等人顾此失彼,福建路的局面必然如去年的江西一般,瞬间被文天祥攻克大半,陛下yù除此患,非得遣一宿将,领重兵不可。

    宿将?朕哪来的那么多宿将,忽必烈一拍桌子,把留梦炎吓得又从凳子上溜了下来。眼下江南各地反抗的余火未熄,四川还有数将为大宋据城守土。大元的名将虽然多,依然调度不过来,况且调兵遣将,无一不是rì耗万金。眼下rì本没打下来,外界输入的白银越来越少,大元朝发行的纸币越发越毛,哪那么容易再调五十万大军过去?

    留梦炎跪在地上,用力叩了几个头,装出一幅忠心体国的样子喊道陛下恕罪,如不尽快解决邵武,久之,臣恐陛下养虎为患。

    虎?朕现在就调一员上将去把老虎捉进笼子里,忽必烈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不知是瞧不起留梦炎,还是不赞同他对文天祥的评价。

    万岁圣明!留梦炎不敢再多说,眼睛盯着地毯。天威难测,特别是这蒙古皇帝的天威,今天他可以让你当座上宾,明天就可以让你成为阶下囚。今天他跟你谈蒙汉一家,明天,他就可能一把火将家里的东西全烧掉。

    你告退吧,朕派蒙古军去,看他文天祥麾下的山贼硬,还是我蒙古的男儿狠。

    臣尊旨,留梦炎又磕了一个响头,爬起来,倒退着走出了大殿。冷风吹在他身上,脊背上**一片冰凉。

    熟悉从龙规则的留梦炎知道,表面上自己的话激怒了皇上,实际上忽必烈最后的决定,已经变相接纳了自己的谏言。这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成就,因为经过今晚,忽必烈对自己的态度必然会好转,说不定会时时诏问,让自己像当年在宋庭一样无限风光。

    但蒙古军亲征邵武,那个文天祥是否能支撑得住呢。遥望着南方,想想投降以来所受的屈辱,两朝丞相留梦炎两眼一片茫然。内心深处,他也不知道,文天祥的破虏军和蒙古铁骑之间争雄,哪一方胜利才是自己所期望。

    闽地的chūn天来得早,才二月光景,已经是群英乱飞,姹紫嫣红满树了。路两边被战火焚烧过的农田,以人意想不到的速度恢复着生机。早起的农夫赤着脚踩进泥水里,用简陋的农具平整着土地,清理掉杂草,为即将到来的插秧节气做最后的准备。

    如果没人告诉你这里两个月前刚刚发生过一场战争,看到路边的景sè,你绝对会觉得现在是太平盛世。忙碌的农夫,行sè匆匆的商贩,点缀着chūnrì的繁荣,就连远道而来的贩货车队,都带着别处难以见到的生命活力。

    十几辆马车,迤逦行在乡间小路上。赶车的老板一边吆喝着牲口,一边嬉笑着聊着平话里的故事,大元朝的事情大伙看不懂,也不敢说,已经亡了的西夏国,就成了平话里最好的题材,行路人解闷的对象。

    却说那党项人元昊建立大夏国,却识不得几个字,心中气恼,就下了一道圣旨,让大臣自造西夏文字,大臣不知道怎么造,恭请圣上明示车老板轻轻挽了个鞭花,在chūnrì的晴空里打出一声清脆的响。元昊就说了,这个好办哪,汉字一个字八画,咱们党项字就十六画。如果汉字十六笔,咱们党项字就三十二笔,总之,只能比汉字复杂,不能比汉字简单。

    那还叫字么,护车的江湖汉子们爆发出一阵大笑,有人拼命憋着笑意,上气不接下气的问道,那么做,一张纸上能写几个字啊。

    那不用管,反正造字的皇上,也不认识他的西夏字。

    人群中又是一阵哄笑,所有人都明白,车老板数落的绝对不是西夏。蒙古方块字已经颁行全国,蒙古将军们不认识,有骨气的宋人不屑去学。真正懂得方块字的,除了造字者本人,就剩下那些厚脸皮钻营的家伙。

    车队的主人苏衡懒洋洋的在敞篷马车上靠着,任由着属下们胡闹。提心吊胆走了数百里路,大伙难得轻松一回。如此艳丽的chūn光里,就让大伙高兴一下吧。全国各地,也就剩下邵武一个让人看过后还可以笑出声的地方了。

    一路行来,虽然行sè匆匆的百姓依旧衣衫褴褛,但至少看向人的眼神中,没有生命朝夕不保的惊惶。偶而在林间还能飘过一两首山歌,那是当地少女采茶时特有的旋律。马路是刚刚平整过的,个别地方还能分辨出新土的颜sè。路边的排水沟是刚挖出的,泥块下,还残留着铁镐的痕迹。个别地方还有人在劳作,穿着号坎的士兵和当地百姓混在一起,一边用闽南土语唠着家常,一边麻利地摆弄手上的家什。

    与蒙古铁蹄践踏过的其他地方相比,这里就是世外桃源。越靠近邵武城,这种恍然世外的感觉越清晰。而这一切变化,不过是两个多月内发生的事。

    转过一个山洼,眼前道路骤然变窄。几个身穿宋军服sè的士兵从山石后闪出来,闪着弩箭对准了商队。

    什么人,口令!带队的小校大声喊道。

    平安,苏衡被突然出现的情况吓了一个激灵,从马车上直起身子答道。

    听对方答出了暗号,马路上紧张气氛稍缓,带队的小校挥挥手,让士兵将弩弓下压,不再对准人。上前几步,和气的问道:客人从哪里来,谁给你开的路引。

    北边,经过光泽,游走四方的清莲真人介绍而来,光泽城张大人给开的路引。苏衡用从怀里掏出一个盖着大印的路引,试探着递到小校面前。出乎他的预料,手中拦路的小校居然识字,拿起路引看了看,还给苏衡,手一挥,让属下让开了山路。

    苏衡没想到这么容易就可以过关,楞了楞,将掏出了一半的茶点钱又放回了口袋里,招呼车队启程,缓缓走进了前方的无边chūnsè中。从始至终,没有一个士兵上前翻检他带的货物,把关的小校也没给他半点难堪。

    掌柜的,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这回咱算开了眼了,赶车的老板闷头赶了一段路,赞叹着说道。

    是啊,杭州到泉州,走到哪里不是处处收费,关关要钱,惟独这邵武军,从咱们入了境,就没有送过一个子儿的孝敬钱,文大人啊,名不虚传!。苏衡赞叹着,想着临来前东家的交待的话,这钱赚不赚不打紧,关键是看清楚了邵武那边的动向,看看文大人那里到底有没有中兴的作为。如果有,这条商路咱豁出命也值得走,要是还和当年贾丞相治政时一个样子,给多少真金白银,也就是这一锤子买卖。

    一路上,苏衡一直按东家吩咐留心比较邵武军和大元控制地的不同。苏家是名门望族,康王过江的时候出了海,在鸡笼落脚经商。买卖一直做到麻邑(马来西亚),天竺。中原改朝换代,对苏家的商业影响巨大,所以家主苏诚一直关注中原局势,希望能早rì看到群雄逐鹿的最后结果。

    从目前的结果上来看,苏衡对文天祥治政功绩评价不错。除去彼此都是汉人的感情因素外,商队在距离邵武最近的建宁府所见所闻,给大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些新近归附大元的官吏,还是如在大宋时一样贪婪。底下的随从刮起地皮来,也丝毫没因改朝换代而手软。特别是看到商队前行方向是邵武和建宁交界后,更是百般刁难,若不是苏衡手里有泉州蒲家开的路引,连马车都得被那把刮地皮的家伙生吞下去。

    可惜,文大人管辖的地方太小了,并且打下了邵武后,只是派兵四处袭扰,似乎开拓之心不足。赶车的老板四下看了看,低声和苏衡议论。

    老方啊,别那么没眼光,你看看刚才那几个兵的举止,像是守成的样子么。恐怕是养jīng蓄锐,不动则已,一动举世皆惊呢。就像去年他隐身于百丈岭,谁能料到蛰伏数月后,他能一战定邵武。苏衡摇摇头,以一个生意人的头脑推断着文天祥的目的。

    是啊,一战定邵武,再战震汀州,周围十几路豪杰,没一个敢向他发兵的,姓方的人笑了笑,将手中的鞭子交给了真正的车老板,自己跳上马车,斜坐在了苏衡身边。刚才过关的情景他比苏衡看得更清楚,文天祥所在地外松内紧,每个关口除了明岗外,至少安排了不止一道暗哨。如果刚才车队回答的口令不对或者稍有异动,几十个护车伙计,肯定瞬间要倒下大半。

    山坡上的旱田里,油菜花已经连成了片,金黄金黄的,一望无际的向天边延伸开去。三三两两的大宋士兵俯身在田间,认真的拔草,仿佛脚下的土地是他自己的一般。

    苏姓掌柜用手指捅了捅老伙计,悄悄的指着山坡问道:老方,你长这么大,见过当兵的给老百姓干农活么?

    没,我这一路上是开了眼,老人说当年岳家军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抢掠,这破虏军,居然比当年的岳家军还在上。文大人身边有高人指点啊,这减地租,免农赋,鼓励工商的道道一画出来,没等开打,庙堂之上蒙古人先输了一层。你来了烧杀抢掠,破虏军来了勤政爱民,老百姓心里那杆称偏向哪边,还不是明摆着的事情么。

    老百姓心里有杆称,自古以来,对于这些享受不到皇家雨露恩泽,只剩交赋纳税功能的百姓来说,忽家取代赵家,元取代宋,和以往的改朝换代没什么区别。虽然蒙古军杀戮重了些,但哪朝哪代闹兵火不死人呢。那天新附军将领张元问得好,在宋朝是给官家当狗,在元朝是给蒙古人当狗,一样的狗,有区别么?

    那天校场上,文天祥的冲口说出了梦中想说的话。过后斟酌,身上冷汗淋漓。做为大宋丞相,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他为赵家效忠天经地义。可那些士兵呢,他们受过赵家什么好处?

    当把忠君体国的心思抛开,上升到维护一个民族不被征服,一个文明不被野蛮毁灭的角度,所有的疑问都迎刃而解。为了不当蒙古人的奴隶而战,首先,治下的百姓就不应该是宋人的奴隶。

    所以文天祥认认真真的再度回忆梦中之事,在黄崖洞那些神兵利器之外,又找到另外一些东西,支撑着另一个时空根据地在rì寇重围下生存的法宝――-在赶走侵略者之前,让百姓先看到美好生活的希望。

    步亦步,趋亦趋,文天祥尽力以自己和周围人能接受的方式,将记忆中,八路军根据地的那些救亡措施搬出来,酌情施展。

    怕的不是跟在别人后边学,而是明知道自己错了,却坚持错误的方向走下去,以为积累错误可达到正确。

    所以在打下邵武后,汉历腊月和正月两个月里,破虏军并没急着攻城掠地,而是以邵武军为中心,向周边各地渗透,袭扰,以掠夺大元治下的金银资源为主要目的,一边练兵,一边向外界展示一种与众不同的治政方式。

    文忠记忆里,八路军的关键一条民政措施是减租减息,文天祥和部将商议后,以与北元争夺民心的名义,大着胆子将它改成了减租免赋。这条政策试行得非常顺利。邵武地处山区,元军两度劫掠后,当地的大户早已被屠戮得差不多,对减租政策有心抵抗亦无力抵抗,况且文天祥在减去地租的同时,免去了地方全年的农赋,减少了他们头上的负担。很多百姓在元军到来邵武之前,已经逃到山里避兵祸。听说破虏军分无主之地,个别胆子大的抱着试试看的心思跑了出来,果真拿到了属于自己的田产。看到那些胆子大的先下山者真在刘子俊手中领到了地契,山上的百姓奔走相告,忽拉拉跑下来了一大批,连临近几个元军治下也有人弃家舍业前来投奔。

    城中的人多起来后,文天祥实施的第二条利民措施就是鼓励工商。邵武四面环山,是个抵抗蒙古骑兵的理想场所,但地方上的人口增加了,难免会面临生活资源匮乏的问题,光凭临近几家见风使舵的新附军悄悄供应,粮饷肯定受制于人。况且眼下破虏军的资金是元朝治下的金矿银坑劫掠而来,并不稳定。所以在免除了地方田赋后,鼓励工商的措施也相继出台。邵武周围矿山多,金属和森林资源丰富的优势。有三倍以上的利润,足以诱惑商人冒生命危险。而另一个时空见过的那些新鲜玩意和民用器械,开发出来,给商家的带来的利润何止十倍!

    大宋朝最大的优点是不轻商,自南渡后,为了丰富国库,商人地位渐高,读书人经商并不是新鲜事。在邵武推行重商措施,受到的抵抗比当初给破虏军剃头小得多。这条政策只是苦了箫资和他麾下的那些巧匠,为了让邵武能从与外界的买卖中赚到钱,他们不得不将文天祥东鳞西爪的描述拼凑成图,想尽办法变成现实。

    好在经历了造炮和放孔明灯事件后,大家对文天祥的奇思妙想已经习惯,不会有人怀疑他的设计是否可行。

    丞相,行商们带来的货已经都卖完了,明天安排他们陆续离开,您看还有没有别的安排,门被轻轻推开,一身商人打扮的刘子俊和杜规风尘仆仆地走进了文天祥的书房。

    子俊,子矩,收获如何?文天祥从文件堆中抬起头,笑了笑,起身亲手给刘子俊和杜规倒了杯茶,将感动得手足无措的下属按进了椅子里。这些天辛苦了你们,又要提防jiān细混进来,又要不伤了他们的jīng神头儿。

    下官不敢,大人统筹全局,比我等辛苦万分。杜子矩感动的答了一句,放下茶杯,从衣袖内的夹袋中掏出一个账本。下官找人粗略统计了一下,这次招集行商,加上税务和场地租金,咱们一共赚了三百多两银子,扣除了茶点酒水,三天下来,还剩下纹银一百五十两,铜钱三十多贯。

    战乱时代,大宋的交子和蒙古的纸钱都没人愿意用,买卖要么是真金白银,要么是以货易货。邵武军冒着这么大风险办了个交易会,一百五十两白银的利润实在太少,但考虑到被客商带往各地的新奇产品起到的推广作用,杜规对这个结果还颇为满意,顿了顿,继续汇报道:丞相安排人制造那些器械和农具,行商们很感兴趣,易货易走了不少。特别是那个轧棉的搅车和黎族的脚踏三绽织布机,经牙行(宋代的职业经纪人,主要干为商家穿针引线和贩卖人口的买卖)当场演示过后,卖了许多,换回了很多军中必须物资。但这次前来的最大一个商户,他想买的东西我不敢做主,请丞相定夺。

    他本来是一小行商,辗转到江南,遇蒙古兵,仆人皆亡,财物全失,自己被长枪刺中,从死人堆爬出后发誓报仇。得知文大人重出江湖,千里迢迢投之于旗下。被文天祥委以计算军中开支的重任,如履薄冰,每rìjīng打细算。破虏军捉襟见肘的财务状况他心里最清楚,眼看着一笔可赚大钱的买卖,却要放任其溜走,言语中多少带着些不甘。

    他想买什么,难道除了织布机,还有他更感兴趣的东西不成?文天祥皱了皱眉,惊疑的问道。以文天祥自己的生活阅历,大宋两浙一带纺织业发达,棉花种植面积巨大,但工艺落后,劳动辛苦,产品质量低劣。官吏们平素穿的,通常都是海南一带黎族的贡品。民间交易中,兜罗棉、番布、吉贝、黎单、黎棉、鞍搭等,在全国各地都是畅销货,甚至可以当货币使用。(本书首发一起看原创文学网,转载请保留。)

    而黎族人发明,后来被黄道婆改进的轧棉、纺纱、织布机械和整个纺织流程,此时应该还没传播开才对。所以文天祥才跟据记忆里的式样请箫资等人赶制除了这几件压箱底法宝。谁料到苏家的胃口巨大,眼光居然不在这些生财机械上。

    他想买咱们的破虏弩,用鸡笼一带特产的上好硝石换,三百斤硝石或硫磺换一把弩,这次他一共带来了五车硝石,五车硫磺。刘子俊看看文天祥脸sè,将账本和一块玉佩轻轻的放到了桌面上。

    玉佩是斥候副统领陈子敬的信物,只有他认为身份极其重要的人,才会冒着生命危险亲自把信物交到此人手里。文天祥拿起玉佩,在灯下晃了晃,疑惑的目光看向刘子俊。

    苏家据说是三苏的后人,靖康之祸时,阖家迁往海外避祸,落脚在鸡笼,是有名的海商,实力不在泉州蒲家之下。而那个姓方的护卫,是海上巨盗山东方家的三当家方馗,绰号浪里豹。蒲家勾结蒙古人,企图独霸海上贸易,迫使方家和苏家换帖子,结了兄弟,刘子俊不愧监军之职,在利用几天掌管交易会期间,已经将客人的来历一一打听清楚。

    苏、方两家联手,难得他们这次偷偷登陆,蒲家不知情么?文天祥谨慎地问,这又是一个特殊情况,过于纷乱的局势,任何一派力量都为结局增加很多变数。

    他们三家还没直接撕破脸,这次明知道苏、方两家可能偷偷来邵武,蒲寿成还给他们开了路引,刘子俊明确的汇报了文天祥想知道的情报。大宋海上贸易利润巨大,生意最远已经做到了忽鲁木斯(红海),蒲、苏、方三家,有可能为利益争斗,也有可能为利益而联手。

    喔,这样,文天祥轻轻用手指敲打着额头,仔细权衡起见利弊得失。蒲寿成是蒲寿庚的哥哥,身为长子却把家业让给了弟弟,为家族当军师,谋略和文章都很有名,为人更是出了名的yīn狠。蒲寿庚据朝廷于海上,拥泉州而降元,屠杀城内赵姓居民三千余口,种种恶行,都有蒲寿成暗中策划的影子。这位蒲家老大看到苏、方二家的商队登陆,不可能不怀疑他们会走向邵武。明知到对手的目的却不加拦阻,蒲寿成到底在想什么?

    邵武军被群山环绕,周围的几支受北元节制的地方实力派各怀心思。自从破虏军走出百丈岭,一战定邵武后,前来输粮送款请求文部高抬贵手的,请求划分边界各守一方的,还有试探拉拢,试图替北元朝廷做说客的,每天络绎不绝。和纵与联横,都不是文天祥擅长的东西,但他却不得不将这些担子一肩挑起来,从蛛丝马迹中预料敌手的动向。

    他的高洁xìng格,与这些见利忘义投敌者格格不入。但局势却逼得他不得不小心翼翼的和各种心怀叵测的家伙周旋。毕竟,破虏军还没有与周边所有新附军同时开战的实力,眼前短暂的和平,也是难得的积蓄力量的好时机。

    如果文忠他们那支部队,遇到我这种情况会怎样做,一个古怪的念头突然闪进文天祥的脑子,如果是八路军,在民族危亡时刻,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都会去团结,耳边响起清晰的答案。

    子俊,你可以回复,我答应卖弩给他,请他们在邵武军逗留几天,让箫资单独为他们打造一批适合船上shè击的型号,子矩,你看看能不能签一个长期货契(合同)。文天祥很快做出了决定,你约一下苏掌柜,说我想见见他,问问海上的情况。

    丞相?刘子俊有些迟疑。方、苏两家可以成为伙伴,但和方、苏两家明争暗斗,还不时勾结在一起的蒲家,却是近在咫尺的危险。钢弩到了方、苏两家手中,难免在出海前,有一部分被蒲家截流。那样,下一次敌军手中,就有可能使用和破虏军同样的利器。

    文天祥知道刘子俊担忧什么,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子敬把信物交给了苏家,已经表明了他对这笔交易的态度。为了子敬和他手下的斥候能在各地生存下去,咱们也得给苏家这个面子。况且蒲氏兄弟能卖了大宋,也能出卖大元,只是看谁给他们的价钱高,谁的胳膊硬而已。

    这倒也是,蒲家那些大食人向来给nǎi就是娘刘子俊应了一声,脚步却停在原地没有动,可以咱们现在的实力,哪里有nǎi水喂养这个狼崽子?

    你来看,文天祥拉着刘子俊的手走向挂在墙上的地图,邵武四周,都是新附军。南剑州的李英听说我们人少,一心想替鞑子立下平定邵武之功。从各地传来的线报上分析,他已经等不及了,不rì就会带兵进犯。建宁府的杨一尘是个胆小鬼,谁给逼得他紧些,他追随谁。建武军的武忠是咱们的朋友,但他这个人出卖朋友的事情干过不止一次。更远的地方,淮西的陈岩正在打击地方豪强,给流离失所的百姓分配土地,与争夺江南的民心。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只能随机应变,能暂时让谁不与我们为敌,就跟他虚与委蛇。如果有人这样还不识好歹,认为我们软弱可欺,咱们就狠狠给他一下,让他永远记得住疼!

    至于这些钢弩,蒲家不动它的心思则已,动了它的心思,我保证让他付出意想不到的代价。文天祥自信的挥挥手,在泉州方向画了个圈子。

    杀人,有时并不一定用刀。角逐,也不仅仅在战场上。

    以我之见,这天下未必就是大元的。蒲家也未必在泉州能呆太久。直到返回了鸡笼,苏家二掌柜苏衡的心境还没从邵武带给他的震惊中平静下来。一下船,就匆匆赶到家主苏醒住所汇报。

    老二,坐下慢慢说,这话怎讲,苏氏家主苏醒放下手中的账本,低声问道。

    我和方馗兄弟在泉州入了港,先拜会了蒲寿成,孝敬了他五百两银子,顺利的买到了路引,然后出泉州,入南剑州,又到福州、建宁府远远的兜了个圈子才进入邵武军地面,刚巧赶上邵武军在办什么交易会,这下子开了眼界……

    苏衡将一路上见到各地风貌、邵武的新鲜产品,破虏军军容和战绩仔细向家主描述了一遍,对各地治政情况用一句话总结道,一路上,大元的官吏处处伸手,拿了钱就不问我去哪里。到了邵武军,情况正好反过来,手续检查的分外认真,就是不朝我要贿赂。

    文丞相是个有名的清官,又急着从外界获取他需要的货物,治下清廉也属正常,没什么好奇怪的,没等苏醒说话,苏家少东家苏刚忍不住插嘴说道。

    刚儿,让你二叔把话说完,别乱插话,苏氏家主横了儿子一眼,低声呵斥。

    是苏刚耸耸肩,对长辈的训斥表示出一幅无所谓的态度。年青人xìng子急,眼见着陆上战乱不休,早想自组一支甲兵,打着辅佐宋室的名号登陆。即使未必能挽狂澜于既倒,也能割地称王,为家族立万世功业。

    我在邵武军的时候,刚好看见文丞相麾下大将杜浒带着兵,从南剑州的石牌银场取银子回来,投降了北元的南剑州的守将李英被朝廷的圣旨逼得没有办法,硬着头皮和杜浒见了一仗,结果万余大军被杜浒麾下两千人马击溃,被俘虏的士兵比杜浒的部下还多。苏衡笑了笑,回忆起当天看破虏军兵马入城的盛况,那些俘虏被比自己人数少得多的破虏军押着,一个个垂头丧气。邵武的百姓夹道观看,气氛比过年还热闹。

    噢,邵武的百姓不厌战么?苏醒在不知不觉间坐直了身子,被岁月磨平了的额角闪出几丝少有的兴奋。

    文大人把邵武的地都分给了百姓,不收田赋,他们还能不向着破虏军么,一旦破虏军输了,他们手中的田地还得被蒙古人划了去。苏衡耐心地向老少两位家主解释邵武军所施行的政策与大宋的不同,中间不时加上自己的旁观感受,那些策略,一个个都是匪夷所思,深得百姓拥戴。大伙都说如果大宋原来是这个样子,根本不会让鞑子过了江。经过这几个月修整,眼下文天祥所部兵强马壮,依我之见,他不出兵,不是力不能及,而是在伺机而动。就像去年他隐藏在百丈岭间一样,真的一击出手,肯定气势万钧。

    苏氏家主点点头,如果情形真的如苏衡汇报的这个样子,苏氏将来何去何从,真的得重新考虑了。鸡笼位于硫球岛(台湾,时称硫球)东北,蒙古人一统江山后,当地部族肯定要在归降和dú lì之间选择一条出路。从先前的情况看,dú lì的希望不大,所以苏家一直不肯对漂流在海上的大宋行朝表示支持。从今天的苏衡带回来的情报来分析,大宋中兴未必不可为,只是在这个过程中,苏家如何才能既保证自己的家族利益,又不坠了三苏的名号。

    二叔,父亲托您买的东西,文丞相肯卖么,听说破虏军再次以千破万,苏刚身上的骄傲之气收敛了许多,偷偷看了一眼沉思不语的父亲,转过头来,对着苏衡问道。

    苏衡看了看少东家热切的眼神,招呼属下献上一把弩,笑着答道买了二十把回来,文大人还赠送了二十把,被蒲家扣了七把,剩下的三十三把已经全部交到库上,非但如此,文大人还亲口答应照二百斤硝石一把弩的价钱,和咱们把生意一直做下去。

    你见到了丞相大人,他肯卖弩,听了这话,家主苏醒微微一愣,迟疑着问道。

    见到了,文大人亲设家宴请了我和浪里豹方馗,酒席间还让他的儿子出来,背诵了咱苏家先祖的《六国论》,给足了大伙面子。对咱们两家的来龙去脉,他好像非常清楚。

    好像没有外界传说那么玄么,发一弩的功夫,足够我shè五箭的了,shè程也未必能敢上强弓,少东家苏刚年少xìng急,抓起把钢弩,一边转动了弩上的手轮,一边说道。

    少主说得有道理,但一军当中,能开强弓者有几人?苏衡转过头来,笑着解释,这种弩得最大好处是对臂力要求少,随便一个士兵,训练几个月下来,就能成为弩手。此外,少主请看……

    苏衡从苏刚手里接过钢弩,给老少两代家主示范,弦拉开后,可以事先把箭装在机关上,引而不发。如果战时,选三队弩手前后成列,交替shè之。第一次shè击密度绝对超过弓箭,目前来看,这是对付蒙古骑兵冲击的最佳方法。

    如果我带了几千弩手在林中伏击,一队蒙古武士走入埋伏地,顷刻间,万弩齐发……少家主苏刚接过弩,遥遥地想。

    陈大师(陈子敬)把玉佩交到咱手上的同时,估计早已经向文丞相汇报过了。文大人卖给我们钢弩,倒不担心经我们之手将钢弩外流。方家和蒲家呢,他们两家得了什么好处。此时苏醒对文天祥越来越佩服,迫不及待的想了解全部相关情况。

    文大人料到给我们的弩,蒲家会从中截流,说不定还会仿制,却没要求我们不要让蒲家得到此物。老方那里,文天祥以大宋丞相的身份委派了方家一个水师统制的头衔,给了二十把弩和一百两黄金。浪里豹感动得不得了,没要金子,只带了弩走,说早晚会回报文大人的知遇之恩。

    浪里豹没那么粗,他答应文大人什么时候报答,如何报答了么?苏醒听属下说方家已经向文天祥率先示好,有些不服气的评价。

    他没有,文大人也没要求方家立即起兵。只是告诉他大元兵马全在江南,北方空虚,若率水师北上,应该以袭扰为主。抢了鞑子,就是对大宋最好的支援。文大人就会让人记录方家的功劳,写成文章。让方家受万世景仰!

    好手段,这样既发财又留名的好事,老方会不做么?苏醒一拍桌案,差点将红木桌子拍塌。远方那个人能使出如此手段,叫人如何不心服口服。

    依我之见,文大人也不愁老方不做,也不怕蒲家仿制他的弩。在回来的路上无事,我拆了一把弩,结果…,苏衡一抬手,从衣袖内的口袋里掉出了两三个小钢件,结果拆了后,有些东西再也装不回去,勉强对付上了,shè程却大打折扣,连原来的一半还没有。况且那些主钢件,好像都得用他们邵武自己烧的。除非有人能把邵武一锅端了,把各道工序的匠人挨个抓回来,否则,军中弩用得越多,对破虏军依赖xìng越大!

    听了这话,刚才还兴高采烈的苏醒脸sè陡然转沉,手中的茶杯晃了晃,热水一下子溅到了地板上。

    文天祥不像大伙想像的那么简单,仅仅是凭一腔血勇在支撑。凭借老二苏衡只鳞片爪的描述,苏醒敏锐地察觉了这一点。

    在苏醒这种一家之主眼里,均田免赋,不过是一种争取人心的手段。那些田地多数已经无主,文天祥不把他均给百姓,百姓也会去种。邵武周边山多地少,光凭本地之粮,也供养不起一支军队,所以文天祥才有广开贸易门路,鼓励工商之举。

    可以预见,凭借对周围新附军控制地段的掠夺,邵武短期内必然迅速繁荣。可繁荣之后呢,文天祥会做什么打算?

    将苏家早早绑上破虏军这辆战车,真的是一种好的选择么?

    文大人也托我给您带了个口信,说了解苏家孤悬海外的难处,不强求您舍家为国。但希望有朝一rì,能从咱家借五艘两千料的海船,他将派十名工匠来,传授咱们如何造弩,苏衡见家主失态,笑着替他排解心中郁闷,他说此时未占一港,有心造船护驾,也来不及,所以想与咱家约定了,一旦他打下出海口,咱们得到消息一定要派五艘福船过去,租、卖、易货皆可?

    买船?苏醒更加惊异,文天祥能从空坑兵败,经历短短半年光景就迅速崛起这件事已经让人吃惊,手中无一个港口就要买船的打算,更让人摸不透他要干什么。

    我没敢答应,老方笑咱家小气,文大人却不以为意,说手中没那么多定金,只是让人赶造了个船模,和纸样算给咱们的预付,说您一看到木船样就能明白。苏衡小心翼翼的从贴着身的一幅里掏出一个绸布包,打开,把个巴掌大的木船样摆正。还没等他忙活完,手已经被家主轻轻拨开。

    等等,老二,这船你给蒲家看过没有?家主苏醒谨慎地问。

    没有,这船模,路上老方要借着观赏几天,我都敢没答应。苏衡的回答一样谨慎,从接过船模一刹那起,他已经感觉到了此船与彼船的不同。宋代一直有制模图颁发各地的习惯,因此沿海的大船坞的工匠都能看懂船图。航海人家,摆几个船模把玩不足为怪,但jīng致如桌子上的这个船模,苏衡却从来没见过。看看家主的神sè,他继续补充道,文丞相说,这船是他在我和老方等钢弩出炉那几天想出来的,和福船差不多,只是简化了舵和桅……。

    老二,这不是简化,你走了眼,你看这桅和帆了么,和咱们的硬帆不同,是软帆,虽帆大,高而偏顶,这样一来,船速会加快极多,只是cāo作起来也麻烦,需要更多的cāo帆手。这船身……前端尖,底陡,虽然不如咱们现在的船稳,但适合破浪。首艛和尾艛差不多高矮,身稳,抗风。还有这舵,车轮般,带动下边的机关,比咱们原来的舵省力得多,苏醒用大手拨拨文天祥根据记忆中后世的福建远洋木海船而设计的轮舵,话语中充满赞叹。有了这两样东西,他蒲家的船,永远追不上咱苏家的船。西洋那边,他蒲家跑一趟的时间,咱苏家能跑一趟半。rì子久了,他蒲家的船队就得去喝西北风!

    苏醒从来没有这么兴奋过,目光透过明窗洒向碧海,仿佛看到未来的苏家船队将南洋上所有的商家远远抛在了身后,特别是那个靠出卖宋室而发达的蒲家,迅速被苏家甩开,没落。

    老二,你再跑一趟货,送一车硝石过去,从福州北边找个村子偷偷上岸,别惊动王积翁那个卖国贼。就跟文大人说,谢谢他抬举苏家,等他得了出海口,五艘新式海船,我白送给他!

    白送,少家主苏钢被自己的父亲变幻莫测的态度弄得晕头涨脑,五艘新福船,价值至少要二十万两白银。文天祥一个模型就把二十万两白银换了去,这笔买卖也太划算。

    少主,东家做得对,白送,咱们不吃亏,二掌柜苏衡笑着说道,目光于家主相遇,两个老狐狸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热切的火焰。

    此时不与文天祥联手,做个雪中送炭的交情。难道等他成了气候,再去锦上添花么?

    将来,如果文天祥割据一屿,这一屿的海上买卖就是苏家的,如果文天祥能保得宋室偏安东南,东南海上,苏家将取代蒲家,成为海上第一大船队。如果文天祥将鞑子赶回江北,赶回塞外……。前途已经不必再预测,一派波澜壮阔的大海,将展示在大伙面前。

    关于未来,文天祥没有苏家兄弟想得那么远。无论是他还是另一个世界里的文忠,对水战都是一窍不通。利用方家去sāo扰蒙古人后方的思路来自文忠记忆里关于甲午海战的思考,据说当年东边那个岛国是倾国而来,如果满清能派一支部队在那个岛国登陆,那场战争的结局,未必如历史所写。

    经历了六个多月的挣扎,文天祥现在已经学会了如何与脑海里不同的思维相处。虽然文忠的思维和文天祥的理念在很多地方格格不入,但文天祥试着理解文忠,试着从自己和文忠两个角度看同一个问题。大多数情况下,两种不同的思维方式在内心深处交流,就像两个老朋友在交换彼此对事物的看法。

    今天,无论从文忠的角度,还是文天祥的角度,都得出了同样的结论。眼前这场仗,将是破虏军下山以来所面临的第一个挑战。打赢了,将一举奠定整个福建北部山区的反元斗争格局;打输了,破虏军将被迫转移,放弃在邵武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一切。

    jīng细的沈氏地图上(带有高度标记的地图,据说为北宋沈括发明),一道粗粗的黑线从泉州直奔邵武背后的汀州,所过之处,民不聊生。几根黄线从南剑州,建武军,福州府蜂拥而来,试图跟在黑线旁边凑热闹。

    邵武军chūn节后在南剑州击溃李英部的战斗,把忽必烈真的打痛了。所以他不顾一切给蒙古军统帅达chūn下令,命他迅速抽调兵马,扑灭邵武地区的反抗之火。达chūn接到圣旨后不敢怠慢,从海边将围堵大宋行朝的主力部队抽调出一支,由悍将页特密实带领,前往邵武平叛。

    而页特密实就是上次攻入邵武,将被俘虏的宋军将士绑在水牛上分尸的那个杀人魔王。自从蒙元南下后,他一直冲在最前线,将一个个繁华的村镇烧成了瓦砾场。

    邵武附近的几支新附军在达chūn的严令下相继采取了行动。上次被杜浒打残了的李英,和一直对破虏军有私下联系的武忠的部队都开始向邵武军附近移动,就连一直被破虏军吓得不敢出福州半步的王积翁,也带领两万人马倾巢而来,前锋已经入了建宁府(在邵武东北,与邵武境内的建宁县重名)距离邵武只有不到十天的路程。

    看来鞑子这次要跟咱们玩真的了,破虏军副统制,兵部侍郎邹洬看着地图上那一个个指向邵武的粗大箭头,微笑着说道。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大伙的士气正高。邹洬希望趁着这股士气再狠狠给北元来上一下。那样,各地的反元力量就会得到更大鼓舞。后方越乱,蒙古人将不得不腾不出手来处理,结束对漂流在海上已经四个多月的大宋朝廷的围追堵截。

    四个月不上岸,邹洬不敢想像体弱多病的小皇帝和朝廷中的文官们会难过到什么样子。

    来就来,咱怕他个鸟毛大将张唐出口成脏,听得众人直皱眉头。他天生就是一个不怕打仗的主,空坑兵败时诸将心灰意懒,惟独他豪情不改,如今麾下兵多了数倍,说话更加豪气任他几路来,我自一路去,鞑子和王积翁又不是一个妈生的,我就不信他们能同时到邵武。

    这句话点到了此战的关键所在,几个与张唐交好的将领轰然响应。敌军十余万,分四路扑向邵武。但除了页特密实的主力,每一路人马不过是两万多新附军,正面对敌,再多的新附军也不是大伙的对手。

    只是我军马匹少,来回奔波,体力消耗过大。并且一旦放鞑子入了境,开chūn刚刚种下的庄稼估计会被祸害一空。今年我们的补给还得依赖建武军那边。箫明哲看看地图,谨慎的说道。亲眼目睹了邵武从破败慢慢走向繁荣,和当地将士一样,他分外珍惜自己的家园。

    只怕这也由不得我们,敌众我寡,硬拼不得。只能利用我军地形熟,围着邵武周围的群山跟他们周旋。什么时候他们拖疲了,拖垮了,什么时候咱们再一个个将他们吃掉。第三标统领林琦低声建议。他刚刚被提升为第三标统领,麾下只有一个营是百丈岭带下来的老班底,剩下的全是攻破邵武后收拢来的俘虏。所以对正面接战心怀疑虑,想出了个运动战的点子。

    如果再有两个月时间就好了,至少弩箭和铠甲会装备多些。军械监箫资的话语中也不无遗憾。邵武是个矿产丰富的好地方,江源的银,泰宁的金子,宝积生铁,唐石泥炭,让辎重营有了充足的材料来打造军械。眼看着刚刚垒起来没多久炒炉和灌炉被迫要全部破坏掉,着实让这位已经迷上了研制武器的军械监有些舍不得。

    咱们也未必非要离开邵武,不跟他们硬拼,依然可以把战场拉到邵武之外,听大伙议论了一会儿,第二标统领杜浒拉过放沙盘的桌子,指点着议论道:咱们的老朋友,武忠那路好解决。他是个脚踏几只船的老滑头,一心自保。眼下是怕鞑子皇帝事后怪罪,万不得以才动一动,内心里还打得观望的意思,只要咱们在战场上跟鞑子没分出上下,给他天大个胆子,他也不敢越过大武夷山半步!

    我觉得也是这么个理儿,张唐笑着附和,抬头看看文天祥,见丞相大人一直笑咪咪的听大伙议论,用手点了点连绵的武夷山,鼓起勇气接着杜浒的话头分析:如果我们在这里派一小股人马,现在就翻越武夷山,威逼新城一带,那个武忠的老家受到威胁,当然就有了不出兵与页特密实汇合的借口。至于李英,不过是仗着蒙古人势力的一条狗,狠狠给它来一下,他就会夹着尾巴逃了。

    对,那个李英,上次挨打没挨够,这次,咱们给他再来一下狠的,看他记得不记得疼,有人笑着附和,对即将来临的大战充满信心。吓跑了武忠,打疼了李英,四路大军就去了两路,剩下这一东一西,咱们分头迎击,未必战之不胜。

    行军参谋按照众人的分析,轻轻将沙盘上代表新附军李英部和武忠部的旗子拿开,四面受敌的邵武登时空出了两面,只剩下一西南,一东北,两支最粗的箭头。

    据各地斥候传递回来的情报,页特密实的三千蒙古军和三万新附军,走的西南方向,准备从汀州奔建宁,绕过相对较低的荆棘岭,然后直捣邵武。而福州的王积翁走的是东北,打算在破虏军在页特密实手上吃了败仗后,冲上前拣个现成的便宜。

    咱们的兵不能分,集中力量和页特密实周旋,至于王积翁那边,先找人把他挡在唐石山外,等咱们收拾西路的蒙古军,转过头来再教训他。张唐从桌子上拣了面代表破虏军的红sè小旗子插在唐石山和七台山的交界处,若想从建宁进邵武,水路走邵武溪,是捷径。但王积翁与李英素来不和,必不肯绕行南剑州。若其北上建宁府,则两山之间的建阳关是必经之路。如果我们派人死死扼守住建阳关,王积翁只能眼望着邵武战场干着急。

    经过半年的熏陶和实战,民军出身的将领张唐身上,体现出越来越多的大将风范。对局势判断得准,战机把握得及时,鼓舞士气,也很有一套。

    不仅张唐在变化,每个人都在摸索中前进。破虏军将领都不是什么盖世名将,没有经验的同时,也没有太多负担,对新武器和新战术没抵触情绪,并且想方设法将其发扬,以己之长,击敌之短。

    对,一口口吃,先打鞑子,再斗王积翁这个大jiān贼。帅殿中的气氛一下子热闹起来,按着这个思路,一个粗略的作战方案慢慢成型。

    文天祥满意的点点头,起身走到了沙盘旁。战前聚将议事,各抒己见,是破虏军成立后对大宋军制的一次颠覆xìng变革。经历几个月的磨合,麾下将领已经渐渐适应了这种坐在一起讨论军情谋划方式。

    每个人都敢表达出自己的看法,这让文天祥的指挥工作轻松了许多,也周密了许多。他自知没有绝世名将那种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的统筹能力。也知道自己的作战经验也比照着蒙元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们相差甚多。但眼下破虏军胜出北元的,是一系列全新的情报收集、参谋运作和战况作战推演体系。这种制度上的革新,足够用来弥补人力上的不足。

    四下环视,正打算挨个征求大伙意见,文天祥却发现座位上空出两把椅子,新加入的降将张元和李兴没有到场。

    李将军和张将军呢,文天祥回头向负责组织战前会议的陈龙复问道。

    他们不肯来,说一切服从丞相安排,虽然是文天祥的师门长辈,陈龙复还是礼貌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低声回答。

    几个将领耸耸肩膀,脸上带出了几分不屑。对于俘虏来的降将,大伙本能的有些排斥。估计李兴、张唐也能从和众人平时的交往中感受到这一点,所以这次战略会议,主动退出避嫌。

    军中早早出现的派系,让文天祥十分不满意。眼下破虏军兵微将寡,必须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从兵源角度而言,受过一些训练的新附军,远远比普通百姓容易被转化成战斗力。随着北元对破虏军这支新生力量的重视,将来的战争会越来越艰难,破虏军必须学会从战争中补充兵源。而诸将的心胸,显然没有预想的那样宽广。

    把他们找来,告诉他们如果不来,我会亲自去请他们,都是破虏军弟兄,入了门后,就不要再乎原来干过什么。文天祥扫视四周,沉着声音命令。

    杜浒耸耸肩,将头转到了一边。箫明哲笑了笑,神情明显是在敷衍。陈龙复犹豫着,不知道该派谁去执行这个命令,或挺身而出,阻止这个乱命。

    大伙都是百丈岭上下来的,忠诚无可怀疑。可李兴和张元算什么,两个降将,一旦他们阵前投敌,带来的危害远远大于大伙对他们的怀疑。

    我们将来要走出邵武,面对的不仅是这些新附军。还有北方的同胞组成的汉军,契丹和党项人的探马赤军。他们不是蒙古人,能给跟在蒙古人后边摇旗呐喊,也能跟在我们身后。蒙古人能容下他们,难道我破虏军将士,心胸反而不如鞑子?文天祥站起来,厉声问道。

    诸将没有回答,大伙从来没见过文天祥发这么大的脾气,躲闪着,避开他那逼人的目光。

    如今大伙心里包容不下他们两个,就等于把大宋境内四十万新附军和上千员战将拱手让给了鞑子。咱们的心胸有多宽,今后大宋的疆域就会有多宽。我不多说,夫子,你亲自去把李兴和张元请来,他们是破虏军将领,咱们必须听听他们的建议!

    是,陈龙复答应一声,快步走出了帅殿。相处这么多年,他今天终于发现了文天祥威严的一面。而这份威严中,分明带着包容天下的雄心和期望。

    大家聚过来看,邵武四面环山,唯独西南的山势相对平缓。鞑子擅长骑兵奔袭,我军擅长山地作战,各有个的长处,文天祥挥挥手,把众将叫到沙盘旁,开始分析局势。目前军队中的症结,还需要通过战斗来解决。无论原来百丈岭上下来的老弟兄,还是邵武之战后从新附军当中接纳来的新鲜血液,只有一同经历过战火洗礼,才能真正的融合在一处。页特密实麾下的蒙古军和新附军人数虽然多,却无法捏在一整块。页特密实本人也看不上那些新附军,我们刚好在这上面动手,如果能成功的把新附军和蒙古军本队分开…….

    文天祥猛地一挥手,做了个下切的动作……,他要让蒙古人知道,当一个民族觉醒时,再想奴役他,必须付出多大代价。

    呜-呜-呜,悠长的号角声萦绕在邵武城头。听到集合号响,驻扎在城中各处的士兵迅速集结,原破虏军,新附军,交错着跑在一起,士兵,军官,身上穿着相同的服sè,烟尘里,再分不清楚他们彼此的差别。

    树叶的间隙透shè下稀疏的rì光,照在用锅灰涂黑了脸的李兴身上。此时若不是有人刻意地观察,哪怕将脸凑到他身前,也很难发现巧妙地扭曲着身躯将自己塞在石缝之中的他,更何况他身上还披着一层蓑衣,蓑衣上面尤铺着新铲下来的草皮,一只夜间玩耍够了的黄蝶,静静地停在他头上那用藤草编织的隐蔽物上,与那枝坚强生长的小黄花一起,构成一幅宁静的画面。

    不远处的草尖突然动了动,小黄蝶受惊,拍打着翅膀快速飞入了油菜地里。一大群各sè鸟儿惊惶的尖叫着,呼啦啦飞入半空,投向山后。还没等鸟翅扇风吹落的花雨散尽,数到铁骑呼啸而来。

    砰,砰,砰砰,前方的斥候过后,大队人马踏着李兴心跳的节奏,出现在山边小路上。前方是探路的新附军,中间是蒙古军铁骑,后边,还是新附军。迤逦望不到边际。刀尖上的寒光,照亮没有生命sè彩的双眼。

    蹄声起起落落,蒙汉联军卷着一路的烟尘,已然过了山下,李兴把手中铜镜调了个角度向对面的山头晃动了几下。

    几个新附军小卒看到山间有阳光异样的闪了闪,刚回过头去看,背上立刻挨了一马鞭。找死啊你,东张西望什么,今晚赶不到宁化,谁也甭想吃晚饭。跟在人群后边的百夫长狐假虎威的骂道。

    小卒子嘟囔了几声,灰头土脸继续赶路。直觉告诉他,刚才看到的绝对不是草尖露水映出的幻象,可人微言轻,作为给蒙古军喂马铺床的小卒子,谁会有耐心理会他的感觉呢?

    就连一直全神贯注地盯着看的李兴自己,也无法发现对面山头茂盛的树林里,那颗不起眼的消息树是否有被放倒,但他知道自己这次行动的副手王老实一定能看见,因为王老实手里有文大人按天书里的教导,弄出来神奇的法宝——千里眼。

    这个阻击敌军的将令是李兴自己请的,那天被文天祥从军帐中揪出来,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后,李兴决定彻底把自己的命交给文丞相。

    要想让别人瞧得起你,你先得瞧得起自己。要想让别人不怀疑你的忠诚,首先你不能怀疑自己。你李兴当年在临安城外是个爷们儿,别自己把自己瞧扁了。文天祥的话至今还在耳畔回荡,每当想起来,李兴就觉得耳朵热乎乎的,脊背发紧。

    那天,他和张元一个请命打阻击,一个请命守后路,文天祥居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望着文大人那坦诚的目光和周围将士满脸不服气的神sè,从那一刻起,李兴知道,自己今后永远不可能再做回新附军,再有脸提一个降字。

    人以国士待我,我必须以国士为报。李兴的处世原则很简单。别人眼中,他只是个不入流的山贼,所以,他只奉献山贼的忠诚。而文天祥,曾拍打着肩膀叫他兄弟,曾用自己的生命担保他的忠诚,曾经脱下别人献给他的宝贝锁子甲穿在自己身上。这样的信任,李兴不敢辜负。

    从林间缓缓散去的烟尘中,可以看出这队蒙古人走得并不快。眼前的地势高低起伏,林深草密,骑兵的优势打了很大的折扣,更何况这队蒙汉联军是刚刚从泉州前线rì夜兼程奔驰而至,人马皆疲累不堪。而也正因为如此,在这个队伍中,安排了大量打探敌情、随时能接敌的前锋,还安排了大量承担运输辎重、jǐng惕后方任务的后卫。当然,这些杂活都是新附军干的事,对于真正的蒙古军人而言,新附军的作用,原本便是杂役与肉盾。

    页特密实从草原上带出来的三千蒙古铁骑就悠闲地走在整个队列的中间,此时卫护他们前后的新附军,也只是一样松松垮垮地行进着。不过那些蒙古军人,除了偶尔抽打眼前的新附军小卒几皮鞭取乐外,对此却也没有多加呵斥。千里跋涉,连他们也都是人困马乏,何况在他们眼中一向劣等人种的南蛮子。

    在这种连蒙古铁骑都感到疲累不堪的行军强度下,南蛮子能提起十足的jīng气神,才怪!

    猛然间,一声尖厉的锣响,划破了山林的寂寂。就在蒙汉联军勒马回首,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的时候,从山林的四面八方飞出了十七八枚黑乎乎的石榴状物体,在半空中咝然冒着白烟,瞬间烟雾便笼罩了位处中军的蒙古人的上空。两枚铁石榴在空中已然先后熄灭,只是那生铁铸就的家伙仍然把骑在马上的蒙古人砸得一声闷哼,就此栽下马去。走在队伍中间的蒙古将领博哥阿海身手非凡,见有一枚向自己落来,不慌不忙地冷笑一声,伸手将它接住,正自端详间,引信却已自燃到尽头,只听得一声霹雳响起,火花迸现,硝烟四起,伴着一声惨叫,博格阿海的半排嵌了金的牙床被爆裂的气流高高掀起在空中。

    就在这个时候,那十四五枚落在地上的石榴状物体,接二连三的爆炸了,尽管那手雷的质量很差,就算炸开,大多也是炸成三四半,能炸成多瓣碎片的极少,但对于从未闻听过这种爆炸声的战马来说,却已足够酝成一场致命的混乱。

    吁吁嘘,当先的战马发出一串长啸,一个撅子,将主人摔在了马下,撒开四蹄向前冲去。队伍前方的乱成一团的新附军躲避不及,登时被踏到了四五个。没等倒下的人爬起来,更多的惊马从人身上飞奔而过,堪堪冲出五百余步才被新附军中的机灵者砍翻。再看新附军队伍,被战马踏出一条血河,百十人躺在地上,翻滚呻吟。

    在一派马嘶人吼的乱相中,纵横天下的蒙古铁骑终显出了他们非凡的素质。几员蒙古军官勒转了马缰,带队冲进了新附军队伍。钢刀闪处,十余个乱奔乱跑的新附军立刻身首分离。被吓住了的将士不得不打起jīng神,按照蒙古军官的指示,战战兢兢向左边那飞出这些铁蛋的山腰冲去。

    待得他们冲上山腰,绝崖上却只剩下几条线索,投弹之人却早已经失去影踪。没等他们回去汇报,右边溪涧下又一阵弓弦起,数百支弩箭飞蝗一百飞向停留在原地的人群。不分蒙古人和汉人,登时shè到了一大片。

    骤然遇袭击,身经百战的蒙古铁骑也出现了几丝混乱。叶特密实咒骂着,大声呼喝着麾下将领的名字,sāo乱很快被制止。几个低级蒙古军官跳下战马,抽出弯刀,带头扑向溪涧边。按蒙古军法,队长战死,一队武士都要受到责罚。士兵们见长官出手,不敢怠慢,飞身下马,紧紧护在上司前后。

    才冲出几十步,山坡上已经分出蒙古军和新附军的差别,稳定了心神的蒙古士兵不顾迎头弩箭,越冲越前。而伴随他们冲锋的新附军却跌跌撞撞,稍有危险便趴到石头后边不敢起身。

    挑着鞑子shè,节约箭支,别理那些新附军那些窝囊废,刚刚因战功当上都头的王老实低声吩咐,从山石后边探出半个身子,一弩将带头的蒙古百夫长脖子shè了个对穿。麾下的士兵见样学样,瞄准蒙古人放弩,两轮箭雨过后,冲上来的蒙古武士已经寥寥无几。

    一队,狙击,别让鞑子靠近,二队,放炮,给他们来个大的,王老实大声嚷嚷道,士兵们答应一声,从石头后边搬出个竹架子,转动辘轳拉弯粗毛竹做成的弹弓,将一个点燃了引线的大弹丸放到了发shè位置上。

    嘣,毛竹呼啸着弹开,铁弹丸带着风声飞了出去,正砸在山谷中列队准备上冲的新附军中间。哄的一声炸裂,将十几个逃避不及的士兵掀翻在地上。烟尘带着血肉,乱纷纷落下来,落了士兵们满脸。

    妈呀,弹坑周围的新附军惨叫一声,掉头就向回跑。没等跑出几步,对面一阵箭雨飞来,督战的蒙古马队将他们全部shè杀在阵地前。

    让这帮废物让开,咱们自己的弟兄上,页特密实皱皱眉头,气哼哼的命令。今天出师不利,对面的敌人分明只有百十个,却搅得数万大军无法前进。如果照这样的行军速度,杀进邵武境内得到明年这个时候。

    页特密实麾下的蒙古军个个都是身经了百战的,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很快想出了应对办法。判断出敌人的方向和打击范围,一边大声呼喝着让新附军让开冲击路线,一边持弓在手,列队准备。

    片刻间,人马准备停当。随着带队军官一声令下,百余战马迅速冲向破虏军阵地。再听听见弓弦翻响,密集的弩箭如雨而至。蒙古骑兵全无怯sè,霍然蹬底藏身,弯弓搭箭便对shè而去,这第一轮对shè蒙古骑兵并没有吃多大的亏,只不过三五人被shè落马,生死未卜罢了。

    同伴的血更激发了蒙古人的凶厉之气,一轮箭方过,剩下的骑士毫不迟疑地翻身上马,迅速向前冲击。正幻想着如何去屠尽百步外溪涧边的汉人,耳畔却已自又听得一阵弓弦声响,第二波箭雨兜头袭来,连人带马shè倒一片。

    蒙军百夫长吉布身边一个骑兵翻身藏在鞍下,一只长箭不知何处飞来,竟是由马颈处斜透而入,去势未衰,竟尤穿入那骑兵的胸口。那骑兵一声惨叫,飞坠下马,手足乱舞,眼见着就不得活了。饶是见惯了同伴的鲜血,吉布也大惊失sè,在箭雨中翻身下马,拔了箭矢,带领队伍迅速撤出对方shè程之外。走到远处定睛细看,却是更加诧异,眼前的箭矢明明不是宋人守城用的床子弩,只是又如何能shè得这般快又力大?

    号角声起,一队蒙古弓手接应上来,替下骑兵,各自寻到可依据的地形,与宋军据守对shè。巴掌大的山溪前弩箭呼啸,白羽纷飞,一时间竞shè了个旗鼓相当。

    蒙古军骑shè之技,天下无双。这么多人压不住对方百十个散兵游勇,此番对shè,显然是输了。页特密实眉头紧锁,郁闷得在马背上连连转圈。眼前这小小山林可谓一目了然,宋军根本不可能有大部队在此伏击,但此时眼前的箭雨又是无穷无尽,让他实在想不清楚宋军到底有多少人?那动辄炸飞的铁弹丸又是何物。

    十shè之后,对面的箭雨却自稀了,草丛间传来细密的脚步声,显是溪涧的宋军已经开始撤退,吃了亏的百夫长吉布回头望着满地的鲜血与尸骸,想想页特密实对部下的严厉,崩紧的脸上冷冷地挤出两个字:上马!

    所有蒙古人轰然应诺,翻身上马,每个人脸上都露出一股嗜血的狂热来。向来只有蒙古人杀汉人,那有汉人杀蒙古人的道理?

    营正李兴慢慢掀去身上的伪装,从潜伏的草丛中站起,他手持一张半人高的长弓,如抱婴孩的右手夹着特制的长箭,箭头的白磷已在风中燃烧,他这一箭必须shè中一百五十步外的那颗中空的大树,引爆其中炸药,以让王老实率领的百余名弟兄有撤退的机会。他知道这一箭shè出,自己断无生机,但这是他自请的任务。

    文大人那天当着全军的面说了:无论先后,入了破虏军这个门,大伙全是弟兄,谁心里容不下后来的兄弟,谁自己滚蛋,冲这句话,李兴觉得自己没白干。

    长箭如流星般离弓,一点火焰插进远处的大树上。大树轰然炸开,卷起漫天的烟尘。李兴弃弓,出刀,迎着冲过来的新附军杀上去。

    手持钢刀九十九,赶走鞑子才罢手。打了半辈子仗,终于打明白了一回。旋劈,柳叶刀带着巨大的惯xìng,将面前一个武官砍成了两半。斜挑,李兴的刀又插入了另一个士兵的肚子。两杆长枪刺来,封住了他的退路。李兴微微一笑,不闪不避,挥刀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士兵砍去。

    背后突然一紧,有人拉着李兴的背,拼命向后拉。刺到胸前的长枪贴着钢丝编就的锁子甲滑过,无力的坠到了地上。持枪的士卒捂住喉咙,向后便倒。

    跟我走,弟兄们在暗处狙击,没等李兴反抗,来人熟悉的声音已经传入他的耳朵。凝神细看,冲上来的新附军都已经被暗处的弩箭shè翻,草丛里,几个人影闪了闪,分散着,向远处跑去,迅速消失在山林间。

    苗将军,李兴觉得心里有些暖,不知道如何跟救了自己的恩公道谢。江淮营营正苗chūn顺手点燃一个手雷抛进向追兵,一边跑,一边说道,丞相料定了让你带队出来打阻击,你必然不肯让别人断后。所以特地派了我来,接应你回去。你小子,别总想着和人拼命,咱破虏军规矩,活着是第一要务,活下去才能继续杀鞑子。

    手雷轰隆一声炸开,将追兵炸得鬼哭狼嚎。李兴跟着苗chūn的脚步闪进一个山石后,顺着石头缝隙消失在山岭中。

    翻过山梁,江淮营营正苗chūn又开始兜售他那套独特的战术,爷们,我知道你狠,但打仗不能这么玩命。鞑子兵好几十万,咱破虏军就这两半人儿,拼一个少一个,拼光了,也把他们赶不回河北去,所以咱得学会玩yīn的,鞑子狠,咱比他更狠,更毒,就像今天这样,抽冷子打,打完了,能走即走,不能走在想杀一个够本儿的事儿。

    嗯,李兴点点头,苗chūn的话让他想起了当年去临安勤王前的江湖生活,跟紧几步,低声问到:苗兄弟,你原来是干什么的。

    李大帅(李庭芝)帐下的,当年咱江淮军在天下也能排上一号。鞑子势大,李大帅不肯弃城,弟兄们差不多都拼光了。城破时我惦记着乡下的老婆孩子,混在百姓堆里逃了出来。结果,回到家一看,家早被鞑子烧了,老婆孩子都变成了野狗的点心。我把着碎砖乱瓦哭了一回,把心一横,就跑到了赣南投了巩信,然后……,苗chūn像说别人的故事一般,平静的说着一年来发生的往事,李兴和跟上来的士卒们听得血脉贲张,打赣南,打吉州,围赣州,咱们几个江淮军的老兄弟都是没家可归的人,走到哪都冲在前头,反正死也死得有个男人样。后来又有些同样无家可归的老弟兄来投军,文大人都交给了我,就是现在的江淮营……。

    酒徒注:北元士兵大体分为四类,蒙古军,探马赤军,汉军,新附军。战斗力和地位按此次序由上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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