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南录无弹窗 第四卷 白夜 第三章 云动
凄厉的号角声在山间回荡,世外桃源般的宁静立刻被打破。随着山风,半绿的新叶飞雪般落下来。羽箭擦过林稍,冰雹一样砸在了山石后面。山石后面没有人还击,距离太远,还没到弩箭的最佳shè程。几个破虏军士兵受了伤,被人快速抬到了树林中。他们上好了弦的钢弩却留给了战友,一把挨一把,静静地摆在岩石边上。
“狗rì的,来得真快。几乎是前脚接后脚!”都头(百人长)曹二愣从后背锁子甲上拔下羽箭,扔在地上,轻蔑地骂了一句。作为基层军官,他身上的铠甲比普通士兵稍好,是福建那边新运来的明光轻铠,全身都是由米粒大的细链编就,关键部位有大块的龟背型薄钢板,重量没有蒙古罗圈甲那样沉,但对付蒙古角弓的远shè,是再好不过。只要不是shè巧了,两百步外的距离,弓箭轻易穿不透甲链。
他旁边的队长李土保就没那么幸运了,中午出来巡山,嫌累赘,没穿从醴陵缴获来的罗圈甲,只披了件凉快的纸铠在身上。谁料到半途遭遇到了蒙古军,兜头被人一顿乱shè。虽然离得远了,羽箭去势将尽,入肉不深,也没伤到要害处。但屁股和大腿上的几处箭伤还是疼得他呲牙咧嘴。
“你先爬回老营去。让刘老四给你涂点药。大热天的,生了疮就麻烦了!”曹二愣关心地看了属下一眼,低声叮嘱。
李土保抓了把草,嚼了嚼,吐在掌心,抹在了伤口处。一边抹,一边气哼哼地答道:“不成,挨了几下,怎么着我也得捞会本儿来。要不,大伙见我伤在身后,以为我是见了鞑子不敢交手,逃回来的。以后在弟兄们面前让我怎么抬头!”
“就你狗rì的事儿多!”曹二愣低声骂道,背靠着一块凸起的岩石,端起红sè联络旗,冲着远处树顶上的观察哨晃了晃。树梢上,响起了几声难听的乌鸦叫,曹二愣耸耸肩膀,把联络旗又放回了远处。扫了在身边扭来扭去的李土保一眼,接着开始教训:“能坚持就靠好,背尽量贴近石头,别乱动。我估计他们还要shè几轮才冲过来,鞑子现在也学jīng明了。不像原来那样,毫不在乎地乱冲一气!”
“人家原来就很jīng明,总是羽箭开路。”李土保撇了撇嘴,得意地纠正了长官的一个错误。“我听人家说,是咱大宋官兵见了鞑子,撒腿就跑,才惯出了他们乱冲一气毛病!”
“是听醴陵那帮降兵说的吧,我就知道他们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曹二愣低声反驳,脸上隐隐有点发烧。他是个德祐年间被征入伍的老民军,跟蒙古人打过好多次仗。一接仗就跑的形象,正是当年他们这种勤王义勇的真实写照。
身边的士兵听到两位长官在大敌当前,还顾得上斗嘴,紧张的心情都慢慢开始平复。山道上的蒙古人远shè很有特点,羽箭都是斜shè向天空的,在半空中拉一道弧线才会落下来。杀伤力依靠的是密度而不是准确度,所以在经过最初的慌乱后,大伙慢慢也找了躲箭的诀窍,听到号角响,就尽量找大树和岩石后边靠上去。所以敌军越来越近,弓箭造成的伤亡反而越来越小。
“啪!”左侧的临时观察哨位上,探出了一面黄sè的角旗,迎风挥了挥,快速缩了回去。紧接着,右面,正面,几个曹二愣临时布置的观察点都打出了目标即将进入最佳shè程的信号。曹二愣吹了声口哨,一个干净利落的滚翻,带头扑到了攻击位上。
这些指挥与作战技巧,都是他在百丈岭上跟着教导队那些江淮劲卒学来的。每次都在关键时刻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这次依然如此,透过岩石缝隙,他看见,狭窄的山道上,二十几个北元汉军勇士弓着身子爬了上来,手中圆盾高高举起,把头和胸颈等关键部位遮在盾下面。
“听我的号令,shè腿。”曹二愣大声命令,端起弩箭,屏住呼吸,稳稳地扣动了扳机。随着响翎(一种带着哨音指挥箭),几十根弩箭整齐地飞了出去。爬上来的汉军士兵全部倒地,抱着大腿,翻滚呻吟。身上的重甲在过午的太阳下,反shè刺眼的银光。
“狗rì的,穿了柳叶甲,就以为爷爷拿你没办法了!”曹二愣对着山路吐了口吐沫,身体一翻,又躲回了岩石后。刚刚藏好,漫天飞羽又砸了下来,在他他刚才发动的位置砸出一片火星。
“都头,什么是柳叶甲!”李土保抱着自己的弩箭,一边绞弦,一边问道。
“就是山路上那几个汉jiān穿的那种,金贵得很,一片片的jīng钢条缀出来的,比你的罗圈甲还金贵。鞑子军中也不多,只有给敢死队身上才配。寻常弓箭压根儿shè不进去,当年在临安城外,弟兄们就吃了这东西的亏。”曹二愣一边向观察哨打手势询问山路上的情况,一边介绍。
临安城外,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大伙拿着竹板弯成的弓,背着树枝削出来的箭去拱卫皇室,保卫大宋的都城。谁知道,城里边的将军们把自己的部下撤去休息,安排民军与元军jīng锐硬碰。
一仗下来,血流成河。人家手里提着狼牙棒,自己这边只有天灵盖。不久,谢太后投降,守城的十万大宋正规军束手。听人说,当时光是步人甲,蒙古人就搬走了十几大车。(酒徒注:步人甲,是重装步兵标准装备,重二十九公斤)
三个观察哨同时挥起了黄sè信号旗,一翻身,曹二愣带着大伙又滚上了攻击位。一伙穿着黑甲的蒙古武士冲了上来,目标不是卡死山路的两块巨岩石,而是地上受伤的同伴。没等曹二愣发出鸣镝,令他惊讶地一幕发生了。穿黑甲的武士挥刀,将地面上翻滚呻吟的同伴砍死,然后抬腿踢下了路边的山谷。
“他们在清道,狗鞑子,对自己人也这么狠!”没等手下弟兄再问,李土保大声解释道,“达chūn老贼要跟咱们拼命了,嫌伤号会拖延队伍前进速度。所以,重伤者,一律砍死!”
“他们什么时候把汉人当过自己人,那些汉军是狗,伤了就无法咬人。给我shè,把清道的放翻,他们是真鞑子!”曹二愣大喝一声,抬手一弩,将一个正挥刀杀人的黑甲武士shè倒。
岩石上,弩箭齐发。身穿黑甲的蒙古武士纷纷倒地。剩下的几个武士一声呐喊,不退反进,高举着带血的刀冲了上来。
号角声再次响起,半山腰,几千名元军士兵同时挽弓,放箭。白sè的羽毛遮住了阳光。稍顷,头上的天空再次露出,山路两边,每一寸土地上都插满了箭杆,刚割过的麦秸般,密密麻麻的竖着。
负责清道的蒙古武士被shè死了,身上插着不知道从哪一方shè来的羽箭,作为代价,曹二愣麾下的一都(百人)弟兄,折了四十几个。剩下的个个带伤,被shè中的不止一处。李土保身上有挨了两箭,纸甲已经被血浸透,软软地贴在了身上。
“狗鞑子!咱林将军刚放了达chūn的女儿!”李土保一边拔肩膀的箭,一边有气无力地骂道。
达chūn来拼命了,所以根本不顾属下伤亡,汉军战士和蒙古军清道者一个样,都是可以牺牲的小卒。
其实这话对达chūn而言有点儿冤枉。他来拼命不假,但并不是为了自己女儿被掳走的事情来拼命。在达chūn眼里,既然自己在疆场上可以掠别人妻女,自己的女儿被人掳走也算不上什么大事情。况且醴陵和萍乡出事后的第三天,他就收到了“盗匪”的信,让他以白银十万两赎人。“盗匪”平安收到钱后,自然会放回他的女儿。
所以,对于塔娜的安危,他并不非常担心。罗霄山中的盗匪来自何处达chūn心里清清楚楚,既然文天祥和他的破虏军立志和蒙古人争夺天下,就不会轻易做拿了钱不放人的事。那样,他们会被天下英雄耻笑,在蒙古人眼中,轻易毁诺,是比强jiān和屠杀更无耻的行为。
但达chūn在付出赎银后,随即接到了忽必烈的亲笔信。信中充满了对他这个侍卫出身的将军斥责和失望之语,并且命令他,必须在各路人马集结到前线之前,把罗霄山中的土匪剿灭干净。
作为忽必烈曾经的心腹,达chūn知道大汗这次已经对自己手下留了情。蒙古人素重英雄,重战功,对于缕战缕败者不会有同情心,也少有汉人的“三用败将”之说。所以蒙古将军们求胜愿望极其强烈,宁死不肯认输。正是这种风气和习俗,才造就了蒙古铁骑横扫天下的威名。
达chūn自己两年来,先失了麾下大将页特密实,又送了索都xìng命。甚至让张世杰死灰复燃。虽然在局部战斗中不乏小胜,但在整个灭宋大局上,可谓是缕战缕败。眼下所有的罪责都让汉人刘深跟顶了黑锅,但是达chūn明白,自己的责任是逃避不了的。否则,大汗就不会弃自己在一旁不用,而调汉将张弘范总领五十万平叛大军了。
所以,接到忽必烈信后,达chūn立刻安排心腹将领严守江西到福建和广南东路的各个关口,以防宋军偷袭。自己亲自点了一万蒙、汉jīng锐,在一百多名当地新附军的指引下,分两路摸进了罗霄山,沿途发现可疑人物,全部格杀。
此番进山,不将罗霄山内破虏军游骑剿灭,达chūn誓不回师。所以上来就是拼命的打法,以人换人。他吃准了,破虏军在罗霄山中这支人马不过两千,一命换一命的话,半月之内,元军即可获大胜。
眼下天气初热,战场上受了伤的人,抬下去也难以医治,与其看着他们在病榻上呼喊挣扎,不如给他们一个痛快。另外,带着伤兵,也会影响到将士们推进的速度和士气,不利于山中作战。
这倒不是残忍不残忍,蒙古军打仗,向来只问结果不问手段。只要打赢了,那些勇士们的牺牲就值得,后世的蒙古人和长生天,会永远记得他们的热血和战功。
号角声又起,二十几个身披重甲的元军步卒斜举着巨盾,提着弯刀,顺着山路上前。即使明知道一旦被敌军弩箭shè伤,自己必死。即使知道自己这二十几个人未必有人能活着坚持到大军夺下不远处这个山间要冲,士兵们还是步履坚定,根本没有丝毫胆怯和犹豫。
风萧萧地刮起来,吹得山下的羊毛大纛呼呼啦啦的响。从岩石后向下望去,那些一往无前的敌军勇者,身上居然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
岩石后的破虏军将士慢慢挪动身体,一点点向攻击位置移动。脸上的表情,和充当前锋死士的北元武士一样肃穆。
“如果老子不是被屠杀的汉人,一定会把山路上这帮家伙,和他们的鞑子头儿,当作大英雄崇拜!”曹二愣在心里叹息着想,扣动了手中的扳机。
“rì―――!”鸣镝凄厉地撕破空气,shè在走在最前方一个北元士兵的毫无遮挡的小腿上。中了箭的士兵立刻蹲了下去,他身边的士兵同时蹲下,以盾护体,身体在巨盾下紧紧缩成一团。
“啪、啪、啪…….”弩箭shè在巨盾上,就像雨打浮萍一样急促。有人受伤,扑倒于地。在这轮箭雨下逃得xìng命者,却随着弩箭shè击的间歇一跃而起,弃盾,举刀,狂叫着前冲。那些受了轻伤者,也歪歪斜斜地跟在队伍后,红sè的血一滴滴溅落在山路上,仿佛一朵朵盛开的chūn花。
“zì yóushè击,shè脸和腿。集中弩箭,伤兵负责装弩!”曹二愣大声喊道,提醒麾下士兵相互配合并注意对方弱点。
元军在战场上反应敏锐,在发觉柳叶甲可以挡住大部分弩箭后,北元士兵把防护的重点放在了脚和小腿等没有钢片覆盖的位置。这一轮接触,破虏军钢弩的杀伤效果远远不如上一轮。
三shè过后,北元武士和防线的距离已经不足十步。曹二愣shè出最后一支箭,下达了一个惊人的命令:“李队长带伤兵投弹阻击,没受伤的,退到隐蔽位!”
说完,看了自己的伙伴一眼,率先向一旁滚开。
队长李土保与曹二愣目光相接,赞赏地笑了笑,从腰间摸出了手雷,拧开木盖,挑出引火线。将引火线在石头用力一搓,搓出一串亮丽的火苗。
手雷爆炸声在山路上响起,冲上来的北元武士举着刀,消失在烟尘中。
尘埃未落,数千枝羽箭撕破黑烟,雨一样落了下来。扼住山路的岩石前后,蒙古人和汉人的声音一同沉寂。
硝烟散尽,阳光落在烟熏火燎的岩石边,明亮而炙烈。
一缕缕血,顺着山势,汇聚在一处,溪流般,沿着山路另一边的绝壁慢慢流下。从半山腰向下望,仿佛有人在空中挥动大斧,将山脉兜头劈了一记,整个罗霄山,都在流血。
“将军,再派一个都上去吧!鞑子拼命,二愣他们顶不住了”参谋在林琦耳边,大声建议。
“雷公岭那一侧情况如何?”林琦放下望远镜,低声问道。
“一营三都派人来报告,说鞑子势大,他们顶不住了,正撤向第二道阻击线!”参谋紧张地回答。所有人还沉浸在十几天前偷袭醴陵等地的胜利喜悦中,对北元入山拼命的事防备不周。事发突然,所以大伙表现都有些混乱。
“老营和伤号都转移了么?”林琦又问。
“已经去远了,天黑之前可到老君庙一带。”参谋急切地回答。
“一营留下,梯次阻击。天黑后再与敌军脱离接触,带着他们在山中兜圈子。六营负责保护老营和伤号。其他各营,跟上本部,现在奔莲花峰,出发!”林琦沉着脸命令,带着不容任何质疑的威严。
“可?”参谋本还想问问曹二愣和他的弟兄怎么办,看看林琦yīn沉的脸,把后面的话咽进了肚子。
各营人马快速转移,山林中各暗哨上,依次传开大军已经开始转移的旗语。
曹二愣看了看远处的群山,轻轻地点头,仿仿佛冥冥中,有人与他低声交流。又打退了敌军一次以命换命的行动,隐蔽处,所有弟兄加起来不到二十人。
“白音,带着你的百人队,杀上去,把南蛮子撕碎!张歧,你带一千强弓手清路,然后,督战!”,山脚下,达chūn的话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是,弟兄们,哲扈部的弟兄,跟着我上!”名字叫白音的蒙古百夫长答应一声,举起盾,带上百余名蒙古武士冲上不归路。
“上前十步,六列横阵!”名字叫张歧的汉军千户大声喊道,在山脚下排出轮shè阵型。
弩箭破空声不绝,
“弟兄们,进入攻击位置,死战到底。后退一步是咱家!”,箭雨方停,曹二愣带着最后的弟兄冲回岩石后。
“后退一步是咱家!”十几个破虏军战士shè出最后一轮羽箭,把钢弩摔碎在岩石上。
手雷声响起,蜂拥前行的蒙古武士纷纷栽倒在地上。
硝烟中,直立起曹二愣等人高大的身影。
风萧萧兮,易水寒。
鞑子反扑了!正如福建大都督府参谋们所预测的一样,北元不动则已,一动即势若雷霆。当大都督府接到江南西路战况情报时,林琦的人马已经退到了茶陵、涞水一带。让开了蒙古军南下的所有通道。虽然在撤离的途中,林琦利用骑兵偷袭的战术,在永新和宁冈取得了几次小胜,但从全局上看,江西dú lì标这次吃了大亏,已经再无力威胁到北元大军的辎重线。
与达chūn不约而同,自出征以来一直慢吞吞在路上磨蹭的张弘范大军骤然加速,以每天百里的速度行军急行十余rì,眼下前锋已至信丰,随时可以选择南下进攻广南东路,或者东进威逼福建。
山雨yù来风满楼。
福州城,大都督府,参谋们的面孔上一夜之间平添几分凝重。气氛压抑得几乎能拧出水来,连连绵不断敲打在窗棱上的yīn雨声,都透着低沉的韵味。
综合各方情报分析,文天祥不得不承认,忽必烈这一手玩得很漂亮。仿佛看透了大宋得弱点,毫不客气地提几十万大军以巨石压卵之势扑过来。誓将刚刚喘息过一口气来的大宋扼杀在赢弱状态。
无论从兵力和政力上对比,此刻,占据了汉家江山十分之九的北元,壮得都像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而大宋,恰恰就像一个生了场大病,刚刚从床榻上爬起来的垂垂老者。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很多地方还没恢复生机。有效的官府机构没有建立,朝廷派出的地方官,连衙门的椅子都还没坐热乎。
以传统的治政方式,地方上的政务理不顺,官员们就收不上钱粮来。官员们收不上钱粮给朝廷,军队的补给就不能有效保证。缺粮、断饷、装备皆困乏的情况下,光凭士兵热情和主将的号召力,根本打不赢这场提前到来的决战。
福建形势稍好于广南,在文天祥的个人威望号召,和陈龙复、刘子俊等人强力推动下,几乎是一边收复着失地,一边推行着新政。新政的推广步伐和破虏军的脚步同时前进,这种不以单纯农业为基础,官吏数目降低到最小的治政方式,不受庄稼成熟季节的影响,一年四季都有收益。
但是,此刻文天祥手中最缺的不是银两。邵武的新奇器具,玻璃器皿,莆田的海盐和泉州的海关,所带来的收益远远高于原来人丁税和田赋。并且有大元伪钞这个财源支撑,即便跟北元对耗上三年两载,也不会再发生没钱给士卒发饷的情况
他手中也不缺兵。破虏军在战场上接连获胜,极大地鼓舞了民间的抗元热情。加上守土证和抚恤金的保障,闽南各地,愿意加入破虏军,为国效力者比比皆是。父子兄弟同时参加破虏军的情况并不罕见。在陈吊眼主动将他的复兴军合并入破虏军后,文天祥手中可调动的人马已经接近十万,虽然新编各标各团,低级军官素质和士兵战斗力与老破虏军相比相差很多,但已经不是原来那种用起兵来捉襟见肘的情况。
本来大宋官兵最缺乏的合格器械,也不再是困扰着破虏军的问题。jīng过一年多的试验、摸索、反复调整,邵武的军械生产能力也有了长足进步。眼下虽然不能给所有士兵每个都配上锁子甲,但低级军官和负责攻坚的勇士的需要,已经能够满足。试行流线型生产、组装方式后,破虏弓(钢弩)和手雷的产量,也基本能满足一线部队的要求。
文天祥手中现在最缺的是将,能统筹全局的大将。凭心而论,文天祥知道自己不是个合格的将领。特别是在百丈岭上醒来,得到了文忠的记忆后。另一个世界中,大宋当年的各个战役结局后让他痛彻骨髓,他更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和这个时代所有将领指挥能力的不足。
虽然大伙在去年能杀页特密实,斩索都,取得一系列完胜。但那一方面是由于北元将领轻敌,另一方面,文天祥知道自己占一点点好运气。
毕竟老天平白塞给我那么多记忆,不是让我来看着大宋灭亡的。画满标满北元兵马的地图,文天祥如是想。
但文天祥没有把握,自己的好运气能维持多久。事后分析,无论邵武保卫战,还是泉州诱敌战,做得都是一锅夹生饭。如果不是关键时刻,有意想不到得外力介入,单凭破虏军制订的作战计划,随时都有被敌人翻盘的可能。
经过战争磨炼,破虏军底层军官素质在提高,参谋们策划战役的水平在提高,领兵将领的综合能力在提高,但是,还没有人提高到可以与张弘范、李恒、达chūn等绝代名将争雄的高度。破虏军中,张唐、邹洬不行,文天祥自己也不行。行朝那边,张世杰更不是张弘范的对手,非但张世杰,南北各地,所有跟张弘范交过手的武将,都没在他手下讨得过便宜。
而眼下,这个有百胜将军之威名的张弘范,横扫江南无敌手的吕师夔全来了,他们的战旗就竖在广东南路和福建路交界处。随时都有可能向其中一个方向发动出人意料的一击。
文天祥皱着眉头,反复在铺着大幅布地图的桌案前踱步。说实话,他心里有一点点儿虚,但又不能表现在脸上。此刻,所有人都在看着他,等着他的决断。如果他稍微表现出那么一点点软弱,大伙的信心都会受到巨大打击,对整个战局,都会带来不利影响。
可办法在哪呢?
“要不,咱们写一封奏折给圣上,请两家兵马相互策应,协调起来与张弘范周旋!”邹洬向西南方拱了拱手,低声建议。
自从听说文浦山事变的经过后,这位内心深处一直在丞相府和行朝之间徘徊的将军对朝廷的作为深深的感到了绝望。虽然提起朝廷,表面上依然不失尊敬,但具体行动上,已经渐渐与原来几个心向行朝的伙伴疏远。
“我是说相互配合,不分主辅!”看看文天祥不置可否,邹洬又道。
文天祥通过重整武将官秩,授发军衔,和低层将领入夜校轮训等手段,将破虏军的指挥权,牢牢握在了自己手里。邹洬得了中将军衔,同时失去了军队的实际指挥权。他个人反而因此而倍感轻松,除了战役谋划和新兵训练的事情,很少再提朝廷的事。今天不得以提起来,话里话外也透着谨慎。
“恐怕这回又是朝廷可以不顾咱们,咱们却不得不顾朝廷状态!”文天祥用食指关节敲了敲地图,叹息着说道。
让素有豪侠之名的邹凤叔谨慎成这个样子,实在非他心里所愿。但不将破虏军中对朝廷旨意惟命是从的那几个人边缘化,福建新政就无法生存。这是一个不得不做的选择,无论对当事诸人而言,这个过程有多痛苦。
“丞相是怕张将军挡不住张弘范的一击么?”邹洬愣了一下,试探着问道。
“经过几个月的整训,有江淮劲卒的班底,加上咱们提供的手雷、火炮和钢弩,还有陆秀夫在旁辅佐,张将军与元军硬顶一段时间,应该没有问题!”文天祥用手指,在梅、循、雄、劭四州所在虚画了一记,忧心忡忡地回答。“可是,怕就怕的是张世杰与人硬顶,他是出了名的善守,这四州之地多山,地势险要,的确也是个防守的好地方!”
“如果我是张弘范,我就在这四个多山之州,跟张将军对峙!”参谋曾寰在旁边插了一句,提起几个三角形针旗,别在江西南路和广南东路交界处,代表张弘范的大军。
“以倾国敌一隅,最好的办法,也就是与对方硬耗。看谁先被战争拖疲惫了,拖出内乱来!”邹洬点点头,对曾寰的话表示赞同。
阵而后战,凭城或据险而守,是大宋武将的传统作战方式。用这种战法,他们曾经成功守住四川数十年不失。一味采用这种战法,固然与南方士兵体弱,不擅长野战有关。同时,也在另一个角度上,反映了武将们因循守旧,不思进取。
当年陪同文天祥兵出赣南时,邹洬就强烈反对过固守城池或险要的作战模式。他认为,对于以迂回包抄而见长的元军而言,宋军固守一地,正好让对方有机会把其他城池逐个击破,最后调头过来,把固守前线的人包围起来。
一旦元军绕过宋军的固守据点,所过之处,就会像被蝗虫啃过一般,寸草不剩。极大破坏了防守方资源,让他们越守越弱。
“不光是期待我们内乱,而是在疲惫中,寻找我们的弱点。张弘范很狡诈,西北诸路的党项和蒙古叛乱者管他叫孤狼,说他就像狼一样擅长捕捉战机。你们看,他这几路大军分布”杜浒走上前,把更多的小旗子插到了布做的地图上。他与邹洬因为政见不合,曾经大吵。被文天祥外放掌管新组建的水师后,经过近一年海上陆上历练,心胸开阔了许多。此番到见邹洬不忌嫌疑,主动开口献策,也放下隔阂,上前帮忙。
“而这次,张弘范亲领十万jīng锐于江西,两江新附军大都督吕师夔带着近十几万人在大庾岭外与其呼应,两浙大都督范文虎领二十万兵马从浙东压向福清、寿宁一线,摆出的就是仗着人多吃定了咱们的态势,让咱们分不清楚哪一路是主攻,哪一路是策应!所以,咱们就得三个方向都做充足准备。而福建一地的粮食和武器,支撑三处军需,早晚得出纰漏!到时候,他就从疏漏处扑进来,放弃各地守军不顾,直奔崖山”
杜浒脸上冷笑着,仿佛自己变成了张弘范,脸上的刀疤在rì光下,不断的抽动。他又拿了几个旗子,顺着劭州、英德的官道,向广州一路摆去。每放下一面旗子,大伙的脸sè就难看几分。他的xìng格与张弘范类似,都是对敌极其yīn狠型,喜欢兵走偏锋。
按杜浒的分析,只要防线上打出一个缺口,张弘范以达chūn殿后与大伙周旋,他自己直扑崖山。到时候,前线各路大军就不得不救,无论福建大都督府维持着一个怎样的dú lì,建立了怎样与朝廷相左的制度,宋帝却是天下英雄和读书人的号召,无论如何不能再失去。
皇帝一失,天下至少一大半抗元者将彻底绝望。大伙今后的路会更艰难。
而大伙一旦匆忙回援崖山,外围的吕师夔和范文虎就会保持过来,将各路抗元人马围住。广州城外,就是一场数十万兵马的总决战。
北元将士以有谋对无备,忽必烈速战速决的策略,就能彻底实现。
议事厅内,雨打木窗的声音分外清晰。听在耳朵里,犹如金鼓。
风吹过,白茫茫雨幕四下飘卷。金鼓声少歇,一个更沮丧的话题,被第一标统领张唐提了出来。
“你们说得都是正经打法,还有一条诡道,不知大伙发现没发现!”听了半晌没吭气的张唐,瓮声瓮气地说道。
“张将军请讲!”邹洬客气地将身体向一边挪了挪,在桌子边给张唐腾出一块位置。很久没有这么热烈的和大家交流了,这种感觉,让人心里很舒服。
“大伙计算过没有,从哪天开始,张弘范突然加速行军?”张唐用手指点了点长江以北,张弘范行军的路线,尽量压低了声音问。
“五月初二,在那之前,他一天行军不超过三十里!”曾寰迅速报上众人需要的数字。
张唐赞赏地点点头,继续说道:“不错,五月初二。那头开始,几乎就少见晴天。弟兄们的手雷都得贴身用肚皮捂着,才能保证不受cháo。火炮那边更惨,撕开油纸包,没等进炮口,火药就湿了。
一番话,听在众人耳中,犹如惊雷。
大伙都跟北元交过手,知道双方士兵体力之间的差别。破虏军屡屡在作战计划漏洞百出得情况下,依然能取得胜利。手雷和火炮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得作用。特别是火炮对战马的杀伤力,几乎可以用作克星来形容。
以往与元军作战,敌军的骑兵会慢慢贴近弓箭shè程,然后突然加速冲过来。两百步左右的距离,箭法纯熟的士兵,顶多发出四shè。普通士兵三shè都不及,就被骑兵冲到近前,任意屠戮。
即使北元骑兵的攻势被宋军死士用长枪结阵所阻,他们的驰shè技也会给宋军造成极大打击。看着成千上万匹战马从阵前奔过,自己一方shè出的羽箭全部落空而对方的毒箭却如雨点般砸过来,一轮接着一轮。这种威压不是人轻易可以承受,即使当年的江淮劲卒,经对方三次驰shè,主将依然想不出办法扭转被动挨打的局面情况下,战阵也会迅速崩溃。
一旦战阵崩溃,元军骑兵就会连人带马一块冲过来。两条腿的步兵怎跑得过四条腿的战马,留给宋军的,只剩下任人宰割的份儿。
而火炮的出现,恰恰弥补了宋军缺少骑兵的缺点。炮弹打得远,shè程基本上在两里之外。发现敌军集结的企图,就可以集中炮火进行拦截shè击。北元的战马没受过特别训练,炮弹在空中的呼啸和落地后的爆炸声会给战马造成极大的惊吓。战马受惊后,骑兵则无法组织有效冲锋。交战双方的距离无法短时间被突破的话,破虏军的弓箭手,就可以让钢弩发挥成倍的威力,给对方致命的杀伤。
但是张弘范狡猾地选择了雨季作战,凭借一个军人得本能,找到了破虏军的软肋。
众人的面sè越来越yīn沉,窗外雨急风大,仿佛整个江山都在风雨中飘摇。只有文天祥,脸上的表情依然波澜不惊,仿佛早知道对方会这样做,也仿佛心里对整个战局,早有了自己把握。
“形势没张将军说得那么严重吧。雨大,咱们火炮和手雷效力受影响,蒙古人的战马和弓箭也受影响啊。他们的角弓在cháo湿的天气里会变形,箭上的胶漆会受cháo,羽毛会脱落。没有弓箭,他们的战斗力也会大渐。况且这种天气,补给也不容易运!”和大伙议论了一会儿,抬头看看文天祥的笑脸,曾寰心里慢慢恢复了镇定。
“可能比那还严重,张弘范士一代名将,没有把握,他不会这么快冲过来。北元一向不把百姓当人,奉行的是就粮与敌的战术。所以,他的补给不成问题,除非运动作战时,咱们把百姓一起迁移。至于弓箭受cháo的问题,双方不用或少用羽箭,刚好足了张弘范的愿。蒙古军和汉军都以擅长近战而闻名。那些北方人的体质,不是咱们所能比!”
邹洬小声地提醒大伙谨慎,破虏军虽然在大宋这边,是训练最好的军队。但士兵体质和北元士兵没法比。南方士兵长期吃菜长大,大多数人身体矮,力气小,先天素质不足。与蒙古人比起来,用文天祥的话说,是专职农夫和专职劫匪之间的差别。
况且如今破虏军里边,新兵占了大多数。特别是陈吊眼的部队加入后,表面上声势浩大了许多,但主抓训练的邹洬清楚,跟着陈吊眼加入破虏军的那三万余人,如果严格按破虏军的募兵标准,其中一半要被强行退役,参加到屯田、矿山管理和地方治安维持的队伍中去。
众人又皆默然,打过仗的人才知道其中艰辛,胜负之间往往相差就在一线。“谈笑静胡沙”这种豪情万丈的事情,只有在诗歌和梦里才有。双方之间实力对比,士气高低,武器优劣,一分差距就是一分,粉饰也粉饰不来。只有战前多算,才能减少失败的几率。用兵谨慎不是错,好过临阵无备,拿士兵的命去开玩笑。
现在面临的战斗与以往的战斗还有所不同,在自己家里,不可能打诱敌深入的游击战。大部分地区,土地刚刚发到农民手里。今年是第一次下种,雨季正是稻子疯长的时节。如果放元军进来,农田就会被破坏掉。失去了收获的百姓,就会埋怨破虏军连他们的收获都保不住,就会失去对福建大都督府的信任。
这样一来,民心、士气和士林间对破虏军的风评都会受影响。
况且,但但守住了福建还不够,如果眼看着广州有失而不倾力去就,对福建新政敌视的人就会在这上面大做文章。在一些读死书的人眼里,福建大都督府的形象,就会与北元朝廷等同。虽然他们对百姓完全是两种态度。可数百年来,士大夫眼中,何曾有过国家和百姓。
“好了,光怕没有用,怕也必须打。皇上不能有闪失,福建也不能丢。否则,我们都得再去山中打游击!”见议事厅的气氛过于压抑,文天祥笑着说道。他的内心深处,此刻也乱如团麻。但作为主帅,他必然在此时拿出无所畏惧的气度来。
“与其尽算劣势,不如算算我们这边优势在哪里,以自己之长,攻敌军之短!”他微笑着,提醒大伙换一个角度思考。“没有绝对的优势,但可以用我之下驷,敌彼之下驷。长短互克之下,依然可获胜算。咱破虏军不是没有火器就不能打仗的废物!”
大伙轰然而笑,眼前景sè瞬间一亮,窗外的雨,仿佛也跟着稀疏了一点儿。清风吹过雨幕,露出厚厚的云层来。
火器是破虏军的优势所在,但破虏军并非离开火器就没法作战的队伍。况且天有不测风云,今年雨季来得晚,雨势也大,但是未必持续时间长。福建山多,凭借地势层层阻击,足够拖延到天晴时刻。
至于行朝那边,大伙素来就看不上那些人。内心深处,很多人早已把行朝放弃掉。在他门眼中,没有行朝的拖累,破虏军反而能更轻松,在国家复兴之路上走得更远。
说到破虏军的优势,议事厅内立刻热闹起来。大伙从百丈岭开始,伴随着破虏军的壮大一天天成熟,自家的长处数落起来如数珍宝。
铠甲器械优良,并且有火器助威,是破虏军的第一特长。
本地作战,地形熟悉,百姓心之所向,是第二优势。
士气高,将帅齐心,士卒用命是第三优势。
而水师控制外海,可随时给北元意想不到的打击,是眼下,最容易利用起来的长处。
慢慢地,参谋们的积极xìng都被调动了起来,有建议派奇兵呼应林琦,sāo扰敌军后路的。有建议放弃前线,诱敌深入然后围歼敌军一部的,还有建议把各路人马靠拢,集中优势兵力打击断敌军一臂的,各种提法都具有一定可cāo作xìng。可谁也不能保证,其中一个必是良策。
“所谓兵无定势,水无常形。依我之见,与其在这山间拉开架势跟张弘范拼命,倒不如向原来一样,各打各的!”听了一会,张唐大声总结道。
“你且说说怎么个打法?”文天祥眼睛一亮,赞赏地问道。
在没有打下福建,建立稳定的根据地之前,破虏军基本上是以游击战指导战略。依靠移动,偷袭等手段打击敌人,短时间内收到了奇效。
这种战术的前提条件是,敌军对福建一带的重视不够。北元力量大部分被拖在西北。如今北元战略重心南移,破虏军也有了福建这块根据地,在自己家里打游击,肯定是不合算的做法。
但游击战的jīng华依然可以运用。在运动中消灭敌人,自己的动向不被敌军左右,这些原则不能放弃。
“咱们与其在这等着他来攻,不如主动出击,以攻为守。咱们也修整大半年了,弟兄们需要出去练练手。这是其一”张唐顿了顿,很有把握的说道,“其二,张弘范攻,咱们守,被动挨打,防范得再严,早晚也会被他找到漏洞。与其让他找咱们的漏洞,不如找到他的漏洞,狠狠来上一刀。戳痛了,他自然不得不分兵去救,那时候,就是咱们牵着他鼻子走,什么时间决战,在哪里决战,得听咱们安排!”
“有道理,张将军以为,敌军漏洞在哪?”文天祥笑着追问。破虏军诸将中,张唐读书最少,但思路也最开阔,每每在关键时刻,能帮大伙想到别人想不出来的点子。
“可以说,处处都是漏洞。北元以倾国之力来攻,凭的是咱们只有招架的功夫,没有反击的力气。但他的后方,却是一个空壳。如今我们有强兵和海船在手,随时派一支奇兵,掏他们的心窝子。去年索都在关键时刻,就吃了这个亏,他以为中间有cháo州相隔,张世杰不会抄他的后路,没想到张将军从海上运兵过来,直接跳过了cháo州!”张唐指点着地图,兴致勃勃地说道。
文浦山一战,张世杰把水师当陆勇使的战法,给了他很大启发。眼下北元军力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力量押在福建和广南东路周围,第二部分jīng锐在辽东和西北提防蒙古部族的叛乱。第三部分,就是忽必烈的亲信卫戍部队,分布在大都附近,拱卫京师安全。但北元只会掠夺,不善治政,国库空虚,养不起更多的兵。所以在沿海诸路兵力空虚。如果这个时候,有一支军队在沿海任何一省登陆的话,整个战局都会被搅得乱其八糟。留给忽必烈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命令张弘范速战速决,解决了南方战场后,快速回军平叛。要么让张弘范撤军,先稳定了后路再去面对福建和广南东路的问题。
无论是哪个选择,张弘范都失去了主动权。破虏军是与江淮军联手防御,还是结伴出击,cāo作起来,都游刃有余了。
“依末将之见,我们可以找方家和苏家帮忙,配合破虏军水师,直捣临安。那里是大宋故都,只要我们把战旗插到城头上,就意味着大宋光复了旧都。范文虎不撤也得撤。东线压力一解,凭咱破虏军一家之力,也不惧他张弘范手下那十万劲旅!”杜浒从地图上抬起头,大声说道。
桌案上,铺的只是福建和广东两路地图,没有临安的具体图形。但是作为宋臣,大伙都知道临安的位置在哪。
几十双目光都集中到杜浒脸上,杜贵卿以干练果决而闻名,大伙对他的狠辣素有耳闻。却没想到他果决到这种地步。
一支偏师攻打临安,去时容易,有巨舰大炮相助,如果天公做美的话,破城也不难。大宋朝治下,临安是仅仅次于泉州的良港。海船可直接开到城外的码头上。苏州洋入海口宽达百里,舰队白天大摇大摆地开进去,两岸的人都看不见。(酒徒注:宋元之交,杭州附近地形与现在大不相同,现在的很多陆地,当时都是在水下。那时是个大喇叭形海口。现在的狭窄处,当年宽也有四十余里,北岸在金牛山,南岸却在慈溪城!)
问题是这支军队出去后,就变成了一支孤军。粮、援、武器,都完全依靠海运。一旦被人切断海上路线,数万大军,就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在大伙的注视下,杜浒丝毫不觉得窘迫。协助曾寰等参谋人员展开布质地图,在墙上找了个位置挂好,指点着临安一带地形说道,“此战,贵在突然。取了临安后,留少许兵力守城,向北元示威。大军立刻北上,攻击嘉兴、华亭、昆山一带,围着海岸转圈子。那里是古来富庶,是北元的财赋重点之所。咱们砸了忽必烈的钱袋子,看他拿身么收买拉拢天下豪杰。”
“好办法,贵卿且估算一下,要多少兵,几成把握全身而退?”文天祥的情绪也被杜浒所感染,有些兴奋地说道。
与众不同的是,他高兴,不仅仅是为了眼前困局的打开,还为了张唐和杜浒两人的成长。
武将是打出来的,没在战场上试过,再厉害的名将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眼下破虏军没人能敌张弘范,但将来,不一定没有。只要自己能创建一个培养名将的环境,一个让英才zì yóu发挥的制度。
大宋开国时名将不少,后来也是英才辈出。可他们皆为制度所扼杀,导致现在无一人可当大任。
想当年,自己与行朝分道,带兵突入福建前。陈宜中丞相就出过兵进两浙的主意。但是那时进兵两浙的条件不具备,陈宜中的方案,也是让大伙在陆地上,一步步推过去,与北元硬碰。与其说是战略反击,不如说是为了挽回他指挥不当,丢失两浙的颜面而强出的下策。
这次杜浒嘴里说出来的建议,却具备先前无法比拟的可行xìng。可谓是一子点下,整个江南战局皆活!
大伙正在正评估着这条建议的可行xìng时,听杜浒答道:“兵要jīng,而不求多。一万五千到两万足矣。沿途各地,只攻不守。以打击北元各地官员,劫掠府库为主。破虏军水师可以确保大军后退无忧,再加上方家舰队和各地盐帮的配合,全身而退的可能,应该在六成以上!”
“嗯!”文天祥点点头,基本认可了这条策略。
“丞相,我愿意率部两浙一行!”张唐跳出来,主动请缨。
“也好,这有劳你和贵卿一行!”文天祥大步走回帅案,抓起令箭,交到了张唐和杜浒直手,“一路小心,着参谋部给你们制订详细计划,谋定而后动!”
“是!”张唐和杜浒欣然领命,齐声回答。
“曾参谋,组织参谋部相关人等,立刻去为张将军筹划细节。做好物资供应准备,所需钱粮武器,一切从优!”文天祥从帅案前拿起第二支令箭,交到了曾寰之手。
没有名将的情况下,只能最大地发挥制度的优势和众人的智慧了。另一个世界的历史中,张弘范终结了大宋。文天祥不相信,凭借多出来的记忆,和后世军队的统筹规划方法,破虏军赢不了这一仗。
“是!”参谋们齐声答应,在曾寰的调度下开始忙碌。余下的将领们商量了一下分兵防守,和如何给朝廷人马提供支援的问题,各自领命散去。不一会儿,议事厅内就空荡荡的,直剩下了文天祥和邹洬两位统帅。
当年,无兵武将,二人齐心协力,筹建了福建大都督幕,开府南剑州。带领十万豪杰入赣,生死与共。
如今,又到了危急关头,二人四目相对,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期待,还有隔阂。
“丞相大人!”邹洬拱了拱手,想说点儿什么。最后却变成了一声叹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凤叔!”文天祥苦笑了一下,伸手拍了拍邹洬的肩膀。事隔多年,这条肩膀依然坚实如昨,却因为担负了太多不该担负的东西,所以,无法再放上应有的重担。
“丞相小心些,张弘范用兵狡诈,不一定就如我等所料!”邹洬犹豫了一下,最终,说了如是一句。
“凤叔,你我在如何对待行朝上,意见有些相左。但我希望,你依然畅所yù言,不要为此而失去主见。我更欣赏的是,那个能作为诤友和良朋的邹凤叔,而不是现在这般模样!”文天祥笑了笑,感慨地说道。
高处不胜寒。
“丞相!”邹洬感动地叫了一声,不知道该如何表白自己,好半天才按耐中心中翻腾的情绪,压低了声音提醒道:“瑞兄,前方情报很详细,但我们的老仇人李恒,自从过了黄河,就没露过面1
“李恒!”文天祥心里猛然jǐng觉,几步走到地图前,计算各路人马的方位。张弘范、吕师范文虎,阿里不哥,几个蒙、汉、新附军副元帅都在,惟独李恒的战旗不见踪影。这个在江西把文天祥打得大败的西夏奴,又像幽灵一样躲了起来,时刻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
他,到底藏在哪里呢?
暴雨如注,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对面看不到人影。
急促的马蹄声伴着雷声敲打在泉州街道上,声声yù碎。
泉州府衙前,几个江湖打扮的人飞身下马,从腰间掏出一块铸有名字的七sè琉璃片朝门口的侍卫晃了晃,急急忙忙地冲了进去。
他们是破虏军情报部敌情司军官,直接归刘子俊调遣。自从百丈岭整编后,情报和内务工作,在福建大都督府中的分量就越来越重。几次大的战役行动中,破虏军间谍都发挥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卑职怀疑在我们正面,张弘范在虚张声势!”一个满脸刀疤的大汉汇报道,他是江西方面的情报负责人,两天前,才从武忠的驻地“借道”赶了过来。
“先擦擦脸上的雨,别急,慢慢说!”刘子俊命人端来热水和毛巾,依次递到几个情报人员手里。按敌情司惯例,情报人员采用线状联系,轻易不许直接赶回来,除非驻地上,发生了非常重大,难以决断的事。
“张弘范前几天突然动手,铁腕整军,凡有通敌嫌疑的,一概先关起来,然后再逐个排除嫌疑。达chūn麾下的汉军和新附军中,几个我们的人都被抓了,造成损失很大。有弟兄拼死送出的情报中说,信丰大营中,很多营帐是空的。而具卑职观察,大庾岭下,吕师夔麾下的人马,也没有号称的那么多。眼下江南西路、两浙东路,通往福建和广南东路的官道全部卡死,商旅断绝。同时张贼派出的大批弓箭手,猎杀百姓家养的鸽子。并且贴出告示,百姓私养鸽子者,以通敌罪论处!”
刀疤脸喝了一口水,断断续续地说道。
“属下不得以,才不得不借着盐帮和建武新附军的帮助,自己赶了回来!”
“把消息送给文大人了么?”
“送到了,一入福建,我立刻动用了边界上的虫蚁师(宋代对养鸽子等驯鸟者的称呼),文大人得到消息应该比您这里早!”
这就对了,刘子俊点点头,肯定了情报人员的做法。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大麻烦。文天祥昨天飞鸽传书,让他火速派人查清李恒下落,并调查江南西路敌军虚实。由此看来,大都督府对张弘范的yīn谋已经有所jǐng觉。但问题是,目前情报工作极其艰难,在张弘范的刻意封锁下,很多任务完成起来代价极大。
“你们得到过李恒的消息么?他和他麾下的探马赤军目前到了何处?”刘子俊的眉头渐渐皱成了一个小团,低声问道。
现在关键就是找到李恒在哪,此人最擅长的就是隐秘踪迹,长途奔袭。当年,赣南会战进展顺利,当大伙都觉得赣州被克在即的时候,李恒突然长途奔袭数百里,以五万劲卒突袭文天祥的本部。一战而锁定全局。
在文天祥本部五千人马被消灭后,各路义军立刻雪崩瓦解。事后大伙才知道,为了快速平定赣南,李恒居然集结了两江、两浙和两湖的全部新附军,加上他本部人马,半个月内,集结在江南西路的元军有五十万居多。
以五十万正规军偷袭不到十万民壮,文天祥当年在江西,根本没有不败之理。
“那厮就在信丰大营,最近弟兄们在信丰城内,曾几次远远地看到过他出来游荡,还有张弘范的弟弟张弘正!”刀疤脸郑重地回答。
“弟兄们没看错?”刘子俊一愣,显然,这是一个他没有预料到的答案。
“没错,那家伙,烧成灰,大伙都能认出来!”刀疤脸的心情有些激动,恨恨地答道。当年空坑一战,李恒先夺下文天祥的老营,俘虏了众将士的妻儿,然后把这些妇孺押到阵前相逼。很多人就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妻子儿女在北元士兵的拳脚下翻滚。
每次提起来,当时的情景都历历在目。所以大伙可以认错别人,惟独不会认错西夏奴李恒。
“你马上把这条情报写下来,等会我安排人传书给丞相!”刘子俊低声吩咐。既然李恒在军中,那大伙的担忧就不存在。但综合种种迹象分析,张弘范的确在策划着一场非常大的军事行动。
到底张弘范下一步打算做什么,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在全国各地都有一个像江南西路这样的情报机构就好了,那样,敌人的一举一动就都在我们的眼里。刘子俊皱着眉头,默默地想。
大宋不乏敢于直面鲜血的勇士,但像刀疤脸这样,肯默默无闻地充当死间,活动在敌人后方的人却很少。那种为国牺牲了一切,还要被不知情者骂做汉jiān、走狗的感觉,通常人无法承受。
所以目前破虏军的谍报系统只能重点照顾江西、两浙前线,和大都城内,对于其他地方暂时无力顾及。
此番会战后,无论如何,要把各地的谍报机构建立起来,就像网一样,将所有敌军动向兜在里面。一张渔网状的图案,快速在刘子俊眼前闪过。
“情报网”刘子俊提起笔,在面前的白纸上,写下了三个大字。
“卑职等这次前来,还有一个请求!”刀疤脸见刘子俊半晌没说话,回头和手下几个骨干互相看了看,点点头,一齐站起来,走到刘子俊面前,躬身说道。
刘子俊被属下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将几个人的身体一一扶正。一边扶,一边笑着安慰,“说吧,别这么客气!大伙劳苦功高,能办到的,我一定尽力!”
“卑职等想找个机会,击杀那条西夏狗!”刀疤脸咬着牙回答,杀气满脸。
刹那间,刘子俊明白了属下的心情。经历了空坑一战的人,无法不记得那个惨烈的傍晚。
那个傍晚,李恒成功地瓦解了义军的军心,也同时在每个人心里成功地播种下了仇恨。
目光从众人坚毅的面孔上扫过,刘子俊也拿不定主意。
情报人员都是丞相大人的心血,百丈岭整军后,文丞相总结赣南会战的失误之处,花了极大力气才为破虏军中打造了这个情报机构。无论刺杀行动成功还是失败,恐怕江西南路的情报机构,将被张弘范等人扫荡干净。
前车之鉴尚在,去年达chūn派人来刺杀文天祥,结果偷鸡不成蚀光了米。北元安排在福建的暗桩和斥候,被刘子俊等人连根拔了出来。
如果自己也这样做,会不会蹈入达chūn的覆辙?
想了想,他尽量放缓了语气问道:“成功的可能xìng大吗?弟兄们有几成把握?”
“一半以上,李恒是个sè狼。他在信丰,看上了城外一个姓杨的大户人家里寡居儿媳。隔三差五就带着卫队登门拜访。姓杨的大户敢怒不敢言,天天背后里诅咒他不得好死!”刀疤脸低声回答,期待地抬起头,等待着刘子俊进一步的安排。
“隐藏在江南西路的斥候是丞相大人的心血,为杀李恒一个人而暴露出来,得不偿失!”刘子俊摇摇头,低声回答。正在刀疤脸倍感失望之时,他笑了笑,继续说道:“不过,我可以安排特别人手去执行这件事,大伙只管从中配合,把损失减到最小!”
“谢将军!”刀疤脸等人大喜,同时施礼。
“别谢,如果能成功,我们也为丞相解决了一个心腹大患!大伙先去休息,然后早早回去做好准备!”刘子俊摆摆手,笑道。关于刺客,他心里已经有了几个合适的人选。作为情报部门麾下的一支特别力量,无果大师和他那些江湖朋友轻易不会动用。这种刺杀落单敌将,再将现场布置成因jiān情败露而被杀的事情,无果大师干起来应该非常拿手。
几个谍报人员高兴地施礼告别,退了下去。桌案前,刘子俊继续制订着详细的攻击计划。
如果能在敌军未动之前,杀其大将。对元军的士气打击一定会很大。张弘范无论是在策划什么,缺了李恒这个爪牙,行动步骤肯定会受影响。
除了刺杀敌军大将外,还有没有别的策略可以实施呢?文丞相说过,战争不仅仅发生在两军阵前。朝廷、民间、敌军背后,都是情报部门的进攻点。张弘范来势汹汹,破虏军就应该运用一切可能手段,反击回去。
想到反击,他眼前又是一亮。
忽必烈试图以全国之力对付一隅,破虏军偏偏不能让他的算盘得逞。要么不打,要打,就来一场全方位、多侧面的角逐。
正面战场,宋军未必能与北元劲旅争雄。但敌后,敌侧,却是北元还没主意到的角度。想到这,刘子俊提起笔,将李恒的动向、杀狗行动的计划,以及自己关于这场战争的想法,一一写了下来,用嘴吹干了,折好,装入牛皮信封中,并用火折子,封死了信封口的火漆。
“来人!”刘子俊大声叫过亲兵,把信交给他,叮嘱道:“把这封信用八百里加急送给丞相!”
“是!”亲兵答应一声,小跑着出门。
“狗鞑子!”刘子俊冷笑着骂了一句,从桌子的暗格里翻出一个账本,轻轻翻开。
“咯嚓!”半空中闪过一道电火,将账本中那些不可示人的文字照亮。
“乌鲁不花,宝钞三十万贯,骑弩三百把,弩箭两万支!”
“乃颜,琉璃盏五套,宝钞四十万贯,钢弩五百把,弩箭……”
几行字,在电火中时隐时现。
“咯嚓!”伴着雷声,闪电撕裂乌云,照亮福建大都督府议事厅内肃立的众将。
“就这样,一切按计划执行,几个步骤同时展开。咱们跟北元对攻,他打他的,咱们打咱们的。看看谁先把谁打趴下!”文天祥抓起笔,在参谋们交上来的夏季作战方案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这一笔,注定要由他来写,无论他有没有把握完成这个任务,命运把责任压到了他的肩头,他不得不挺直脊梁。
“是!”诸将同时站直,抓起放在面前的任务细节,郑重地揣进怀里。然后,彼此击掌告别,这一去,不知何时再见,也不知道,有谁下次就永远地长眠在千秋家国梦中。
“各自珍重,记住,活着,才能继续战斗!”文天祥大声叮嘱了一句,强压住心头的激动,转身,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自己的时代和文忠记忆中的时代不同,没有那些可以千里传音,或传播密码的工具。战役一旦策划完成,开始运作,接下来的细节和走向,主帅则再无法控制。
每一场大的战斗,都像一场赌博,不到最后关头,看不到输赢结果。
大宋国运,和北元国运的对决。忽必烈以整个江南之力压了过来,自己就以整个福建之力相迎。
透过绵绵雨幕,文天祥的目光shè向了茫茫远山,还有远山之外那个另所有大宋文人魂牵梦萦之地,临安,现在北元的杭州。
两天后,泉州港口内,一支特大的商队在二十几艘新式战舰的护送下,拔锚出港。大宋水师从去年歼灭索都之rì起,已经开始承担为商队有偿护航的任务,港口附近商家百姓也看贯了云帆出出入入,谁也没注意,这些商船上装了什么。
改进了的战舰,除了进攻武器犀利外,适航xìng和安全xìng改进了很多。北元战舰根本不是其对手。半年多来,双方在海上交过几次手,破虏军水师无论以多打少,还是以少打多,都取得了杀敌过半,自己一艘不沉战绩。两浙一带的北元战舰基本放弃了对南方海面的巡视,况且这几天海上风浪大,他们的临时赶制出来的伪劣战舰,也不敢在这种天气里出海。(酒徒注:历史上,北元在崖山全歼南宋最后的舰队后,曾赶制战舰,进攻rì本。结果这些偷工减料的大船,皆葬身于台风。)
随后,一支由乌延船组成的运盐船队,起锚离开了兴化湾,悄悄向北方驶去。两支舰队先后消失在海天之间,不见踪影。
太阳从山脚边坠了下去,喧闹了一整天的临安府又恢复了宁静。
临安府,治所临安,下辖余杭、昌化、新城、钱塘、仁和五县,乃是天下最繁华之所,自从康王赵构把这里当作落脚地后,作为“临时”首都而取名为临安的城市,就“临时”了一百六十余年。(与现在杭州的位置不同,偏西。余杭的位置也不是现在的位置,锗山在钱塘江北,而不是现在的江南)
据说,当年赵宋官家落脚在此,看中地就是临安城外五十里处那巨大的出海口。一旦金人攻来,他可以快速水遁。但这都是谣言,咱临安府百姓从不把这些污蔑之语当真的。毕竟,作为提醒皇家恩泽和展示朝廷政绩的都市,生活在临安府的百姓是天下最幸福的。有人在笔记中写道:“此地走卒饰士服,农夫蹑丝履”,所记引用的是南渡前名相司马光之言,虽有夸张,但的确将临安府的繁华道出一二。朝廷一年之中,展示恩泽发给百姓的烧炭钱和插秧钱照例是一文不少的。临安府百姓感念朝廷恩德,配合着士大夫们的言论,将关于北方的汴梁也很快忘得一干二净。
虽然中间总有一些不识趣的酸儒,写下“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做汴州”之语,让烟花巷子里比武的将军,画舫上指点西湖的雅士,几度羞红了面皮。但在一代代“旷世明君”,古今明相的恩泽下,这些不入流的诗,很快就被人所抛到了一边。
同样是醉,“暖风吹得游人醉”固然为佳句,但怎么看,也没有官家提在粉墙上那句“明朝且扶残醉”看着洒脱。况且大伙都慢慢变成了南方人,何必为北方的汉人之命运去cāo心。
几年前,不cāo心的临安人cāo心了一次。那是因为北元十几万人马兵临城下。然后,各地勤王义军就赶来与元人血战。那个惨啊,几乎是血流成河,好在当时的丞相留梦炎大人硬气,顶住了压力没让各路勤王的乡下人进临安城。
此后不久,英明的谢太后选择了投降,临安府的百姓一点儿损失没有的,摇身一变,成了世界上最大帝国的百姓。虽然间或有商人被仓库使压榨破了产,大户人家的女儿被一等蒙古人看上强娶了去做妾。但这些,对于一个人丁接近百万的都市来说,只是少数。大多数人依然活得开心,活得自在。
偶尔在那些乘海船远来入朝的蛮夷面前,读书人们还能摆起一幅最大帝国百姓的派头,向人如数家珍般炫耀当年成吉思汗大帝如何打遍天下无敌手丰功伟绩,拔都殿下打得万里之外的白皮sè目人,黄毛sè目人尸横遍野的故事。出得什么奇兵,用得几番妙计,文士如何运筹帷幄,武将如何刀头歃血,每讲起来,吐沫星子飞溅,仿佛自己曾经亲自经历,与铁木真并肩杀敌一般。
至于蒙古人是否把自己当同胞,还有自己四等人的身份,那是小节,要忽略不计的。立国开始么,难免有些严厉政策。只要熬过这一段,天子还是要与士大夫,与jīng英共治天下的。原大宋各路jīng英们,就可以在大元再展身手。
钱塘县,观谰楼,几个金发碧眼,cāo着生硬汉语的sè目人,一边品着今年的新茶,一边欣赏着窗外浮光跃金的景sè。
接连下了十几天雨,好不容易盼来了一个晴天,大伙心情都跟着一亮,相约来这里看海。观澜楼位置在钱塘江南,四面有窗,可以看到北边湖水,和东南侧奔涌的钱塘江。今年夏天雨水来得晚,但分量特别足,浑浊的江水滔滔滚滚自南而来,在此陡然转弯,向大海奔去。江水与海cháo的交界处,波涛汹涌,千堆余雪凭空卷来,给人感觉,说不出的雄壮。(酒徒注:钱塘江位置比现在靠南)
傍晚是一天中最美丽的时刻。
太阳慵懒地垂在不远处的城墙边,将最后的余光洒往江面。彭湃的cháo水已经退去,钱塘江在与大海的搏斗中又胜了一轮,潇潇洒洒地向东。江面上,三三两两的渔船扬着小帆,缓缓归岸。码头边,早已有各家酒店的小厮候着,等着替客人拿最新鲜的鱼来下酒。
“约翰先生,你说,咱们这次,能得到大汗的接见么!”坐在里首,一个身穿绸袍的白皮sè目人犹豫着向自自己身边的一个卷毛sè目人问道。(元代,将所有西方人称为sè目人)
“托马斯先生,咱们只能等。给阿合马大人的礼物已经送出去二十多天了,他这个办事向来是明码标价,很守商业信誉!既然收了咱们的钱,肯定会替咱们引荐。我估计是最近南方有叛乱发生,忽必烈陛下忙不过来,所以耽搁了咱们的行程!”被唤做约翰的sè目人小声回答,他与托马斯不是一国,彼此语言不通。虽然在临安府百姓中,他们长得非常相似,都是sè目鬼。但二人交流起来,却只能用汉语或者锡兰语。
“是叛乱么,可我私下听人说,他们才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而北方”靠窗口处,正在品茶的青眼sè目人放下青瓷杯,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说道,“北方的大汗,只是一个入侵者,就像当年匈奴人入侵了我们的家园一样!”
“查理先生,请注意您的言辞!”穿绸袍的托马斯显然被查理的话吓了一跳,半杯水都溅到了桌面上,一边摇着铃当,换小二来擦桌子,一边压低了声音斥责:“你不要命了,在这里乱讲话。他们本来就是这里的主人,你没看见么,城里的大学问家余先生,还有朱先生,都以自己为皇帝陛下的臣民为荣,著书以歌大帝丰功伟绩呢!”
“可他们都是四等奴隶,再有钱,也是奴隶身份!”查理不满地小声嘟囔,看来对大学问家的行为非常不理解。
朱、余两位,都是当地名流,几个sè目人曾经应邀拜访过他们,听过他们四海一家的高论。但对其中逻辑很不理解,不晓得为什么被征服了,反而能当作荣耀。更不晓得,反抗者什么时候成了败类,投降者怎么就成了识实务的英雄。要说是这两位大学问家标新立异,哗众取宠吧,人家的名气还真不是吹出来的,整个临安府都知道这两个名士。要说他们颠倒是非,抹煞黑白吧,北元朝廷对这几个名士,也是推崇有加,已经有官差带着忽必烈的手书来,聘请他们去大都讲学。
“你管他此间谁是奴隶,谁是主人呢。他们愿意当奴隶,就由他们。反正咱们将给皇帝陛下的礼物准备好了,就能把海难造成的损失赚回来。注意,你是图克帝国使者,不是什么佛罗伦萨小商人!”约翰给了店小二几个铜板赏钱,将他支开,然后跟托马斯一块开导查理。
他们都是冒险商人,在小印度一带遇到了飓风,损失了大部分财产。听当地一些海商说,东方的大元帝国皇帝热情好客,凡是代表一个国家去朝拜他的人,都会得到几辈子花不完了赏赐。甚至有可能得到爵位,做大官。
同是天涯沦落人,几个落魄商人用手比划着一核计,决定来东方冒险。各自找人学了几个月汉语,搭上一个船队来到了杭州。
“对,对,我是图克使者,你是亚特兰帝斯使者,他是亚丁王国的勋爵!”查理点点头,重复着自己的身份,希望把谎言重复千遍后变成事实。虽然他心里知道,连国家名字都是杜撰出来的。
“你别说得那么没信心,这个计划我想过好几次,百分之百成功。有先例在的,忽必烈陛下和他的官员,只在乎万国来朝的表像,才没时间管你的国土在哪里!”托马斯小声指点查理说话时语气和发音,提醒他不要坏了大伙的发财美梦。
查理不再说话,端着茶杯望向窗外。这是个他永远理解不了的国度。在等待大都那边回音的rì子里,他曾四处周游。却惊讶的发现,底层百姓,挚爱着他们的文明,虽然穷苦,却不肯放弃气节,不肯承认自己是蒙古人的奴隶。而越是上层和jīng英阶级,越喜欢攀附,根本没有一点风骨,说谎时都能引经据典,并且博得无数好评。
自己是骗子不假,而那些东方的jīng英们,却更比自己更擅长欺骗。什么事情都能用圣人之言解释出来,只懂得瞒和骗。心中跟本不知道,他们自己和身后的国家民族,还有“契约”二字。
那些平头百姓,也不懂契约。但是他们知道自己不应该是奴隶。知道守卫心中最后一片家园。
在一个将军的衣冠冢前,查理曾经看到过“还我河山”四个字,每天,都有人偷偷用朱漆将这四个字描新。虽然几个名流们想偷偷把这个坟墓拆掉,可周围百姓,却rì夜睁大眼睛,看着他们的作为。
“梦幻的国度,无法理解的东方人!”查理默默的想着,突然,他的手一哆嗦,整杯茶水都倒在了昂贵的绸衣上。
“啪”青瓷茶杯落在地板上,摔了个粉碎。
“爷,您什么吩咐?伤着没有”小二哥赶紧跑上前收拾,sè目人是游客中最难伺候的,一旦被他们在食品中挑出纰漏,整个晚上,观澜楼上都不得安宁。
““嗯,嗯…”查理惊慌失措地叫着,毛绒绒的手指,指着窗外薄暮下的大江。
小二顺着查理的手指方向看去,手中的磁托盘“当啷”一声落到了地板上,同样粉身碎骨。
沉寂,喧闹的观澜楼死一般的沉寂。所有人目瞪口呆地看着窗子外的景象,十几个移动的城堡,风驰电掣般从海水与江水交界处漂来,木墙后,露出大宋国久违了的战旗。
如林战旗后,是巨大的新式海船,云帆高挂。甲板上,大宋将士盔明甲亮。
“破虏军来了,跑吧!”店小二扔下抹布,掉头冲向楼梯口。所有宾客如梦方醒,跟在他后边落荒而逃。
“茶点钱,我的茶点钱啊,你们都没结帐呢!”掌柜的哭喊着,试图去拦,却挡不住逃命的众人,跌坐在墙角边,拍打着大腿哭了起来。
这个港口已经落入蒙古人手中好几年,百姓们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故国,也忘记了战争。
凄厉的号角声在港口内响起,大队的新附军在各级将领的指挥下下,向港口集结。他们试图阻止来犯者的脚步,尽军人的职责。
“宋军杀过来了,快跑啊,快送信,给府城送信啊!”港口内,人们没头苍蝇一样跑着,根本忘记了自己是元人还是宋人。
一队蒙古军士兵冲到防波堤边,边跑,边将乱窜的百姓砍翻在地。对付宋军,蒙古族士兵向来很有信心。双方在体质上不属于同一个档次。虽然海上杀过来的大宋官兵看起来数量庞大。但带队的蒙古千夫长有信心把这些宋军的士兵赶回大海去。至少,他认为自己有能力,在附近驻军的赶来之前,守住这个港口。
钱塘县,距离大宋帝国失陷多年的旧都临安只有半天的路程。如果这个港口被宋军占领,临安城岌岌可危。
元宋交战多年,大宋水师也曾偷袭过大元领土,哪一次不是被蒙古健儿们杀得屁滚尿流。况且,此刻港口内,还要近万新附军在,他们的床弩、火箭,都是对付战舰的好手段。
沿途中,所有能拿得起武器的男人,都被蒙古千夫长指使士兵驱赶到防波堤上,用身体搭成一道墙。菜刀、木叉、铁锤,杂七杂八的武器后,是一双双充满恐惧的眼睛。
几队新附军将士喊着号子,将不用多年的床子弩从库房搬出来,摆到制高处。有人拿来了废油、碎棉花和木屑,赶制油蛋,准备放在投石机上,向战舰发shè火球……
海水与江水交界处,浮动城堡停了下来。几个稍小的战舰排成条线,干净的船舷在夕阳下,闪闪发光。
突然,夕阳下照耀下的船舷上,露出两排黑洞洞的窗口,红点在窗口闪了闪。“轰”地一声,十几条船同时发威,百余个红sè火球,拖着长长的尾巴,呼啸着扑来,就像巨龙在天空中追逐着珍宝。
火球落下,防波堤上,巨大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列队挽弓,准备齐shè的蒙古武士纷纷飞上了天。半晌,尸体落下,惨叫声从渐渐稀落的轰鸣声后透了出来,倍觉凄惨。
“我的妈呀!”被驱赶来的百姓扔下菜刀、锄头,一哄而散。
“跑吧,是破虏军,用的是轰天雷,被炸死后。永不超生啊!”新附军中,有人趁乱喊道。
“守土,守土!”带队的百夫长提刀弹压,没等抓到人,屁股后突然被人踢了一脚,惨叫着跌入了江中。
“逃吧,大伙又没拿军饷,给谁卖命啊!”有人带头嚷嚷道,士兵们抱着脑袋,四散奔逃。
更多的炮弹焰火般落下来,在岸边炸出一个个大坑。措手不及的蒙古军分散在大坑周围,筋断骨折。
战舰缝隙处,几百个细长的小舟鱼贯而出,于江面上分成三队。在陈复宋、方胜、苏刚三位军官的指挥下,各舟指挥官齐敲战鼓,水手们随着鼓点踏动轮桨,细细的水线沿着舟后分开,船向箭一样,shè向了岸边。
千余士兵迅速靠近。
“整队,弓箭封锁江面!”蒙古千夫长捂着脑袋上的伤口,声嘶力竭地喊。炮声里,他的嗓音听起来带着浓重的哭腔。
剩余的蒙古军、新附军冒着头顶的炮火弯弓shè击。无奈江上风大,羽箭纷纷被吹落到水中。
又一排弹丸飞来,蒙古千夫长随着硝烟飞到了半空中。
走舸上,没参与踏船的士兵举起钢弩,对准岸边迎战的人。
令旗挥下,随着古筝般的弦响,数千颗白亮亮的弩箭从空中飞来,将暮sè分成几层。岸边迎战的人就像秋天的麦子一样被割倒,血瞬间染红了江水。
侥幸还活着的人扔下武器,发了疯一样四散奔逃。任将领们怎么阻挡都挡不住。
“退回去!”发了狂的蒙古将军将逃在面前的士兵一刀砍成两段。
剩余的蒙古士兵和新附军战士愣了一下,绕开他,继续奔逃。
“退回去,退回去,背对着敌人,死得更快啊!”蒙古将军大喊,却找不到回应。从塞外草原打到江南,他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部下溃散了。被他素来瞧不起的宋人击溃了。
远处传来一声脆响,蒙古将军胸口突然绽开一朵蓝sè的小花。他跟跄着,倒在了沙滩上。无数逃命的大脚踏上了他的后背。
祥兴二年五月二十二,夏,破虏军攻克钱塘。钱塘守军一万两千余人,全军覆没。千夫长咬柱、巴特尔、新附军百户刘方亮战死。
五月二十三,破虏军克余杭,威逼临安。
五月二十三rì夜,临安城新附军哗变,杀城守sè目人阿里马和,破虏军入城,与百姓相安无事。次rì,宋将张唐开浙东官库,将两百余万两未来得及运走的白银派人搬到港口,海路送往泉州。
五月二十四rì,张唐开仓,将临安城库粮分发给城中贫户、各地流民及乞丐。
五月二十五rì,雨,破虏军以水师五百人守城。陆标挥师北上。当天晚上,张唐遣死士怀抱手雷炸开独松关,将拒不投降的守军全部斩杀。威逼湖州。
次rì晨,从湖州、嘉兴和广德赶来救援的新附军三万余人,与张唐所部相遇。新附军将领们目瞪口呆地发现,他们和对手,对战斗的理解根本不在一个层次上。
骤雨初晴,地面湿滑,适合守而不适合攻击的情况下,三千多破虏军先锋,从天目山的附近的缓坡上冲了下来。
双方刚一接触,新附军的前军就被人透阵而过,割成了两半。紧接着,破虏军将士一个大迂回,将成为两半的新附军切成了四半,八半。新附军的弓箭,很难shè透对方前锋身上的锁甲,而对方的双环柳叶刀,往往能将新附军将士连人带武器一同斩断。
负责“重型”武器的新附军后队刚刚展开,野战用的弩车还没来得及绞紧弦,对方的小炮早已遥遥的招呼了过来。铁弹丸几步距离一个,密密地从新附军后队上砸了一排。爆炸声过后,新附军后队的阵地就向被犁过了一遍般,不见半点草绿sè。所有的床子弩全部碎裂,翻在烂泥里,和士兵们的血流在一起。
“降者免死,顽抗者只杀不俘!”张唐的声音适时地在军阵后响起,大部分新附军如蒙大赦般,丢下了武器,跪在泥浆中。少部分顽抗者,被钢弩和砍刀招呼,倒下,又被人毫不客气地补上一刀。
“他们对于反抗者,比蒙古人还狠!”很多新附军将士过后总结道。此战后,他们被张唐下令释放,大多数人再也没回北元阵营中吃粮。
“真正硬碰,蒙古军也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很多人得到了这个印象,并且,把这个印象谣言般,四下传播开去。
谣言的传播,永远比人的脚步快。两浙各地大乱,百姓纷纷北逃。蒙古人南下之初,下令两浙各地投降城市,必须将城墙自行拆除。两浙兵马皆被范文虎调走,此刻无力自保。一些当地官员与豪门悄悄地遣人联络张唐,为自己和家族寻找退路。
五月二十八rì晨,略做修整的破虏军兵临湖州城下,城中士兵大部分已经丧于天目山下,守将钱守仁选择了投降,唯一要求是,要求破虏军将他的全家带走。
张唐答应了这个请求,入城,把北元派来的sè目仓库使斩首。开仓放粮,将金银细软和粮食,全部分给了湖州百姓。湖州周围几波前来助战的山贼,也分到了不好粮草武器,跟在破虏军身后,呐喊助威。
六月初,钱守仁从钱塘登船出海,不知去向。临安大户朱万年见守军兵少,试图叛乱,为北元杀人立功。事败,全家三百多口被守将方胜处死。家产被散,地契被烧,房屋被拆成白地。
六月三rì,破虏军兵临嘉兴,张唐麾下,除了同来的破虏军将士,还多了三万附近的山贼、义勇。他以宋军不入城为条件,劝降了嘉兴守将胡良佐。克嘉兴,散府库,然后弃城而去。南下海盐,把浦东、青村、袁部等北元盐场劫掠一空,食盐全部分发给了百姓和义军,当地百姓欢声雷动。
六月十rì,破虏军攻入华亭。守将阎梦雪为北元守节,城破后投火而死。张唐收其尸葬之,在其碑上手书“汉jiān”二字。当地人不解其意,责张唐辱及死者。张唐曰:“身为汉人,却甘心为蒙古人奴,不为汉jiān,以何称之!”
当地儒生以圣人忠于君之语辩解,张唐问之曰:“可知君与圣人之上,还有国家二字乎。国家者,国于前,家于后,至于君,在家之更后!”众儒瞠目结舌,抱头而去。
六月十二rì,北元两浙大都督范文虎回师反扑临安,方胜弃城,去钱塘,据江而守。范文虎不知是计,挥军尾随。追至江岸,双方对垒。文虎以数重方阵相迫,海上忽来巨舰十余艘,宋将杜浒以巨舰大炮轰范文虎之军。新附军悴不及防,被当场炸死近万人,人马相踏,狼狈而逃。范文虎不得已,退回临安,yù凭城再战。方胜与杜浒陈兵钱塘,不攻,亦不退。范文虎只得重兵沿临安布防,无力北救。是以,浙北事态愈发不可收拾。
六月二十rì,张唐以五万人马攻入平江府(苏州),将北元官吏斩杀干净,散府库后,杀奔常熟。
六月二十五rì,张唐攻克常熟,散府库,然后在福山口登船,沿江进攻江yīn。
北元江**师仓卒应战,与方馗所率海盗博于大江,全军尽没。
七月一rì,江yīn要塞被张唐与方馗联手攻克,二人威震两浙。将所获武器辎重皆分于民军后,登船入海而去。
各地民军自此势大,攻州掠县,把浙东捅成了一团蜂窝。范文虎闻破虏军去,大喜,分兵收复失地,将令刚出,七月十rì,破虏军水师再出钱塘,以轻车载重炮来攻临安,各地义军蜂拥而来。临安城外,甲兵十万,战旗如林。范文虎出战不胜,弃城而走。撤军途中闻讯,在六月二十九rì,破虏军悍将李兴与萧明哲带领两标人马出寿宁,杀向处州。沿途新附军敌挡不住,已经溃逃。
“天亡我也,文虎大叫一声,跌于马下!”此后以病拒战。
各地告急的信雪片一样,飞向江西,飞向大都。
“一群废物!”忽必烈抓起告急文书,揉做一团,气哼哼扔到了猩红sè的地毯上。
御书房里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声音,呼图特穆儿,伊实特穆尔,伊彻察喇、萨里曼、阿合马等几个亲信大臣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就连忽必烈一向宠爱的弄臣马可·波罗,也垂下眼皮,大气不敢出了。
大汗正在火头上,而右丞相伯颜伯颜巡视西北未归,左丞相董文柄病重,两个肱骨之臣皆不在身边。忽必烈的废物之语,虽然是在骂两浙大都督范文虎,听起来却更像骂大家了。
也难怪忽必烈如此生气,诸臣谁也没想到,文天祥居然在五十万大军压境的情况下,敢出兵直捣两浙。而在南宋太后投降时,为防止各地百姓反抗,伯颜曾命令新附军将两浙各地大小城市的城墙皆行拆除,即便是临安这种都城,也削减到不足七尺,这种高度,防范一般盗匪都捉襟见肘,更何况对付拥有火炮的破虏军了。
而大元辛苦积累起来的水军,为掠夺白银远攻rì本,遇上飓风,片板为回。(历史上,北元曾经两度攻rì。这是第一次)江浙一代,有海无防,有城无墙。被张唐奋力一捅,处处都是窟窿。
是以,无论各地官员对大元朝忠心与否,在破虏军的火炮面前,根本没有能支撑到三天以上的城市。张唐带领着万余人马,采用只攻不守的策略,大约在两个月内,横扫了两浙各地。两浙的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来,纷纷恳求北元朝廷增派援兵。可这时刻,援兵到哪里找去?
最可恨的是范文虎,带领十万新附军回兵救临安,才入城不到半个月,又被人打了出去。如果说第一次临安失守,是由于破虏军出其不意。第二次失守,却不得不说,是破虏军自身实力,已经远远超出新附军许多了。
临安城在南人眼中,代表者国家。当年许多曾经奋力抗争的南朝武将之所以选择了投降北元,,就是因为临安丢了,他们的朝廷没了,再继续战斗下去,已经没有意义。而现在临安被大宋收复了,并且一次以奇袭方式收复,一次堂堂正正的打了下来。“大宋国运尚在!”,临安的两度易手,无疑明确地告诉各地豪杰这样一个消息。
那些忽必烈还没腾出手来收拾安抚者,那些在灭宋之初,忽必烈答应他们领兵守家者,肯定有相当一部分人会趁机与破虏军勾结。而一旦这种势头愈演愈烈下去,整个江南局势,可能就不可收拾。
“陛下莫要懊恼,依臣只见,破虏军在两浙不过是小打小闹,并不足虑!”沉思了一会耳,平章政事呼图特穆尔想起了伯颜临行前相托之语,稳住心神,低声劝解道。
“哦,小打小闹。不知特穆尔自何得出如此结论啊。小打小闹就毁了朕的两浙,大打打闹,他要怎么闹啊,难道以水师在大都东南登陆不成?”忽必烈用纯白的眼球看了呼图特穆尔一眼,没给他一句好话。他是个直率而坦诚的皇帝,喜怒皆形于sè。尊重有能力有胆识的人,却不十分喜欢人家一味说好话,搪塞敷衍。
“陛下的确该做些准备,文贼胆大包天,这次明摆着不在乎残宋皇帝的死活,一味蛮干。哪天他真情急拼命,sāo扰京畿,亦不无可能!”阿合马见忽必烈给呼图特穆尔难看,凑上来,趁机在呼图特穆尔背后下黑手。作为sè目系大臣的首领,他向来与汉系及蒙古系不和,只要有让别人难堪的机会,决不放过。
“那也不必,阿合马大人言重了!”呼图特穆尔回头,狠狠瞪了阿合马一眼。以他的xìng子,本打算当场反唇相讥,想想伯颜的劝告,咬着牙把逞口舌之利的话收了回去,冲忽必烈躬身施礼,然后继续说道:“臣观破虏军所攻之地,皆离海、离江不足百里。自此可知,文贼此举,乃为扰乱九拔都所布之局。而至今,九拔都仅以范文虎所部人马之一半回防,其余诸军皆未动,是以,臣以为,眼下江南局势,还在九拔都掌握之中,并无大乱之相。陛下且不可被一些目光短浅者所蒙蔽,做出一时失策之举!”
这句话答得甚妙,忽必烈既然答应把江南战事交给张弘范,的确不应该因为战事中间得变化而强行插手。否则,对于前线指挥和后方呼应,都会造成极大的干扰。
忽必烈的手按在书案上,晃了晃,怒气冲上来,又被他强压了下去。“嗯!言之有理!朕方才,的确气晕了头!来,咱们君臣坐下细说”他点点头,用眼神向呼图特穆尔表示歉意。挥手找人将呼图特穆尔的座位向前挪了挪,放到自己御案的对面,一边翻检桌面上的告急信,一边说道:“既然卿以为形势还尽在掌控之中,那下一步,朕该如何应对啊?朕既为这一国之主,这厚厚一摞文书,总不能置之不理吧!”
“范文虎既为两浙大都督,自然该负担起守土之责。否则,每战必败,陛下还养着他那二十几万新附军何用。况且他在两浙旧部、门生极多,所将兵马何止二十万!陛下不如下旨给他,着他整兵收复失地。把这些告急文书封了,一并送给他,看他羞也不羞!”呼图特穆尔略一沉吟,正sè说道。
此话一出,几个蒙忽必烈召见议事的人都活跃了起来,连连指摘范文虎消极怠战。私底下,伊彻察喇、萨里曼等蒙古系重臣都知道忽必烈的心思,早在前年,他就打算将范文虎手中的兵马解散掉。当时一则因为残宋未灭,要留范文虎这匹“劣马”给在投降与坚持抵抗的残宋武将作个榜样,二则是因为蒙古军和汉军都不习航海,而朝廷打算灭了宋后向倭国用兵,掠夺那里的白银。所以,才勉强让范文虎把编制留下了。
如今,肯投降大汗的英雄,基本上都投降了。剩下的,都是文天祥这样死抗到底的,范文虎的榜样作用已失。并且大元水师消耗殆尽,伐倭之举乃遥遥无期的事。所以,再留范文虎和他那二十多万大军,一百多名武将,已经没有任何好处。范部在今天之所以战斗力如此差,也是朝廷屡屡暗中打压的结果。呼图特穆尔请忽必烈降旨斥责范文虎,实际上包含驱虎吞狼之心。逼他与破虏军张唐、李兴两部决战,无论谁胜谁败,战斗结束,范文虎的两浙人马,基本上也就不用忽必烈再费心思了。
“九拔都命范文虎将军从侧翼攻击福建,牵制文贼。既然文贼兵马入了两浙,两浙兵马的牵制作用已经达到。战场在福建还是在两浙,区别不大。如果九拔都在正面战场得手,破虏军最终得从两浙退走。所以,臣以为,呼图特穆尔大人所言有理!”太师伊彻察喇从座位上站起来,大声说道。
“臣也以为,眼下两浙之乱,不过是文贼扰乱视听的手段,疥藓之痒,不足为患!”御史中丞萨里曼跟着附和。对于军事,他本一窍不通。但对于江南降臣,他却一百个瞧不起,巴不得看他们的笑话。
“疥藓之痒,这疥藓也太大了吧。中丞大人莫非不知道,我朝粮饷多从何处征来?”阿合马听得火起,不待忽必烈做出定论,挤上前质问。
方才他讥笑呼图特穆尔敷衍,说破虏军有可能从海上进攻大都。而呼图特穆尔以两浙战局证明,破虏军攻击目标,都是距离海岸或江岸不足百里之地。而距离大都最近的港口,海阳(秦皇岛)和直沽(又名泥沽,即现在的塘沽),距离大都都超过了两百里。所以,大都城远在破虏军的攻击范围外,并不是其sāo扰目标。阿合马被对方从距离上抓到了把柄,碰了一鼻子灰,所以急着想表现一下,找回一点面子。
“江浙富庶,历代都是财税重地,这点不假。可据我所知,破虏军所破州府,并未大肆掠夺,所得财货多散于民间。待贼兵撤了,以阿合马大人之能,自然可将他收上来!”御史中丞萨里曼冷笑着回答。收税是阿合马的职责,正如打仗是范文虎等军人的职责一样,萨里曼不懂,但不懂并不代表他不借机给阿合马添乱。况且在他眼里,财富通常指的是牲畜牧场,金银、粮食和绢布,实在是多余之物。收不到就收不到吧,到时候刚好趁机劝忽必烈把两浙刁民杀光了,把那里全变成牧场。
“你……”阿合马气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挥动老拳,将御史中丞萨里曼打翻在地上。破虏军散财富入民间,大元再硬收钱,不是逼着那些人造反么。百姓反了,萨里曼等人当然愿意一杀了之,可财源断了,朝廷还用能写会算的sè目人何用?
“好了,萨里曼在胡扯,他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阿合马不用生气,两浙财税今年收不到,咱们君臣在其他地方挤一挤,来年把残宋灭了,从那些钞户头上,咱们可以把钱加倍收回来。朕听说福建在文天祥的治理下,富庶得很呢。开了很多金坑银矿,他们宋人积攒,咱们元人享用,一直不是这个道理么?”忽必烈笑着从御案后发言打圆场,手下群臣不和,是他有意纵容的结果。只有这样,他才能更好的掌握各重臣的缺点,把他们控制在掌心中。可因为彼此之间不和,耽误了朝廷大事就不应该了。所以,他打断了即将爆发的争吵,尽量不偏不倚地说道,“眼下一切事情,都要为九拔都让路。他临行前,朕曾经答应过,一定让他无后顾之忧。所以,两浙的事情,就按特穆尔说得办。朕倒要看看,这范大将军能不能被朕逼出几分真本领来。至于阿合马卿所言呢,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朕的怯薜军和亲军好久没打过仗了,不如让他们也动动。这样吧,亲军的观察卫、康里卫、阿速卫动一动,从涿州移防到杨村,怯薜军也抽出一万子弟来,到通州驻扎,有备无患!”(酒徒注:钞户,是北元的一大发明,江南百姓每户每年要交朝廷中统钞五贯,旱涝不减)
“谢陛下恩典!”阿合马弯了弯腰,面红耳赤的退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观察卫、康里卫、阿速卫是在他的撺掇之下,忽必烈新组的亲军,完全由sè目勇士组成,无论铠甲和武器,在诸军中都较好的,仅次于成吉思汗留下来的传统大汗亲卫怯薜军。忽必烈把他们从涿州大营,调防到靠近直沽的杨村,本身就说明大汗对sè目人的看重。
“你也不用谢我,财赋的事情,你还得想想办法。两浙的钱粮,今年收不上来了。可北方的将士们不能饿着肚子打仗,朕答应给辽东各部防范白灾(雪灾)的钱粮,还要定期送到。所以呢,你看看山西道、山东道、还有河间一带,能不能多收一些,算朕欠了他们的,在明年的财税中准他们扣除!”忽必烈叹了口气,继续对阿合马吩咐。
“陛下跟他们说借,那是给他们的恩典,有何不可!”阿合马听说可以在个别地区加征双份的钱粮,心情立刻高兴起来。肚子里算盘噼里啪啦,计算着能安排多少sè目人进去,几成可以入自己的口袋。
“好了,呼图特穆尔留下替朕拟旨,其他人都回去歇了吧!”忽必烈挥了挥手,满脸疲倦。内心深处,他对眼前诸人好生失望。议论的半个晚上,就议论出这么一个以不变应万变的法子来,如果伯颜在肯定不会这么被动。如果董文柄在,也不会让自己一再失态。
可天底下毕竟只有一个伯颜,西北那边,没有他坐镇,诸侯则蠢蠢yù动。而董文柄,忽必烈心里明白董文柄未必能熬过今年冬天了。这个与自己如兄弟般亲密的诤臣,内心绕不开那个结。自从南边那些人提出个国家民族的说法来,他的身体和jīng神状况就每rìyù下。虽然强撑着为自己尽忠,出谋划策,但他眼神中的无助和彷徨能看出来。
“何必管哪个国家呢,你自己和家人活得开心,不比什么都强么?”私下里,忽必烈曾这样开导过董文柄,董文柄唯唯诺诺,以王猛自谕,过后依然行神萧索。
“陛下,圣旨都已经拟好,请陛下过目!”过了一会儿,呼图特穆尔从桌案边抬起头,低声汇报。
“嗯,放那吧!朕一会儿就用印”忽必烈挥挥手,示意呼图特穆尔将圣旨放在书案边,然后告退。
“臣等无能,让陛下劳心了!”呼图特穆尔放下圣旨,并没有立刻离开,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自责说道。
“没你们的事,是朕大意了,让文贼钻了空子!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忽必烈抬头,看了一样呼图特穆尔,强笑着说道。
“臣不能替万岁分忧,请陛下责罚!”呼图特穆尔看看忽必烈疲惫不堪的眼神,脸上的表情愈发难过。伯颜不在,董文柄病重,给忽必烈分忧是他的责任。同时,董文柄一旦身死,他空出来的左相之位,诸臣之间,必将有一番妥协与争斗。在这时好好表现一下,好过将来表现一百次。
“你今天心胸开阔,朕嘉奖还来不及,怎么会责罚呢?坐下吧,既然你不着急回去,咱君臣就聊一会儿。你且说说,今天你怎么忍住了气,让了阿合马那小子!这好像不是你的脾气啊?”忽必烈用手指了指凳子,笑着问。
“是伯颜大人临去西巡前,特意叮嘱臣,做事要顾大局。臣每念及此,都如被冷马nǎi洗了脸,不顺眼的人,也看着顺眼了!”呼图特穆尔老老实实地回答。对于忽必烈,他一直忠心耿耿,有什么话说什么。这也是忽必烈看重他的原因,所以他虽然做砸过很多事情,依然能身居高位。
听了呼图特穆尔的话,忽必烈yīn郁的心情稍微高兴了一些,脸上浮现几丝真正的笑容,“原来是伯颜在为朕分忧啊,你居然肯听他的劝,真出乎朕之所料!”
“臣愚鲁,对照伯颜大人所为自检,方知己所不足!”呼图特穆尔红着脸,谦虚地回答。
“得臣如此,为君何求?”忽必烈感慨的说了一句,为伯颜的忠诚,也为呼图特穆尔的坦率。“特穆尔啊,咱们蒙古人自幼在马背上长大,本质纯厚,这是为人最重要的品xìng。你能听伯颜的话,尽自己所能,并能学人所长,补己之短,朕心甚悦。其实,你们别跟阿合马一般见识,朕实话跟你说吧,他做的那些事情,朕都知道。可咱们蒙古人不jīng于这些啊,不得不借助sè目人的力量。有他们在,汉臣对蒙古人的怨气,也会被他们分去大半。这才是朕不得不用他们的原因。眼下太学里,咱蒙古子弟学计算,学经史,都在慢慢慢地学。等他们长大了,朕自然会逐渐用他们替下sè目人、汉人的位置!马背上打天下,咱不能马背上治理天下。咱们蒙古人不擅长治国,所以,现在咱们必须借助sè目人,借助汉人。等将来……”
“陛下圣明!”呼图特穆尔由衷地赞了一声,对忽必烈佩服得五体投地。“陛下用人唯贤,气度恢弘。臣等自然也要学着大度一些。反正天下是咱蒙古人的,sè目人闹得再厉害,不过是咱养的一条……”
“一条忠狗而已!你能这么看,就说明你比以前高明得多,不枉朕的信任!”忽必烈大笑着接过呼图特穆尔的话。以前看低了这个“糊涂”特穆尔,没想到,他还是个王佐之才呢。心情稍稍好了,忽必烈嘴里的话题也开始轻松,“不是用人唯贤,用人唯贤,是汉人书生的话,糊弄门外汉的。实际上,他们自己从不这样做。用人呢,其实首先要知人。用其长,而弃其短。人无完人,你让朕到哪里找那么多圣贤去。就拿阿合马来说吧,他的手是伸得长了些,可他会计算,有他在,朕就不用担心出现连将士们封赏钱都给不出来的事儿!至于他贪那些银子么,他又不像其他sè目人,一心想着把钱搬到天方去朝圣,而是留在家里,留在我大元的土地上。哪天你们谁长了本事,能替了阿合马,他贪污的rì子就到了头。朕现在容忍他贪,自然能想办法让他把贪的钱全给朕还回来!”
“对,这就像陛下借给他一对种羊,让他先放着。等秋天时,连羊带崽子全要回来,让他白忙活一场!”呼图特穆尔挥动着手臂,兴高采烈的附和。他终于明白,大汗心里还是向着蒙古人的。
“这些话咱们私下说说,你可千万别外传。蒙古人也好,汉人也罢,sè目人也罢,只要他们和咱们一条心,对咱们有用,咱们就拿出十分的气量和好处来,对待人家。这好比那些和尚、道士、穆斯林还有拿着十字架的洋和尚,无论他么念的是什么经,只要保佑我大元天下万万年的,他们就可以随便念。如果他们跟咱们不一条心,无论是哪个族,信得什么神仙,谁家的子孙,咱们都不能手软!”(这断话引自忽必烈的原话,的确很有气度)
“是,臣知晓了!”呼图特穆尔心头一凛,点头答道。他出身的部落靠近辽东,那里诸位首领信奉一个举着十字的教派,准备建立个十字架国,种种怪异之事。他早有耳闻。忽必烈今天这么说,一方面表现了对他的看重。另一方面,也清楚地点明忽必烈对辽东的事情已经有所jǐng觉,期待他能站稳自己的立场。(酒徒注:乃颜造反时,就以天主教的一个分支起事。把十字架绣在了战旗上)
呼图特穆尔虽然有“糊涂”之名,但内心深处对忽必烈的话,和朝廷中各派的局势并非一无所知。朝中众臣之首,名义上是伯颜,但伯颜大人经常出巡塞外,实际上,天下权柄,就握在左相董文柄手中。眼下董文柄病重,左丞相的位置马上就要空出来。sè目系和汉系的大臣都在盯着这个位置。如果他依然能像今天这样,不断让忽必烈感到满意的话,可以预料,将来左相之位就是他的。
“其实,董大是朕最好的手臂,比他们说的王猛强得多。比他们说得诸葛亮都有过之而无不及,他能上朝,朕心里头就踏实,遇上什么事情,都不会轻易犯急躁的毛病。可他要蒙长生天的召唤了!”忽必烈仿佛看穿了呼图特穆尔的心思,叹息着说道。“汉人中两个绝世英才,一个是董大,一个就是文天祥。其他的什么名士,大儒,声名在外,其实不过尔尔。当年朕没舍得让伯颜把姓文的当场给宰了,本以为可以把他驯服了任朕驱策。谁知道被他得机会跑了,今天给朕添这么多麻烦来。本来有董大,朕也不愁,没有文天祥,董大拔剑四顾,一个对手也找不到,难免寂寞。谁知道,董大有才无寿,唉!”
忽必烈发出一声长叹,为董文柄,也为自己。
“臣将竭尽全力,成就陛下霸业!”呼图特穆尔指天立誓,不负皇恩。对于董文柄的才华,他也非常佩服,并且他也知道自己和董文柄能力上的差距是明摆着的,怎么努力也追不上来。
抬头看看忽必烈惋惜的神sè,呼图特穆尔突然有了计较,四下看了看,压低嗓音说道:“陛下,臣有一计,不知道中用不中用!”
“什么计策,你切说来听听!”忽必烈笑着鼓励道。
“杀文天祥,借宋人之手杀之。既然臣才能不及董大,自然不会硬充好汉跟文天祥比试。不如想办法杀了他!”呼图特穆尔恶狠狠地说道,目光就像徘徊在草原上的一匹孤狼。
“如果弘范之计可成,朕已经杀了他!”忽必烈笑了笑,一脸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