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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南录无弹窗 第七卷 逐鹿 第一章 狩(1-7)

    寒风呼啸着从北国大地上掠过,将硝烟渐渐吹散。厮杀了数rì的战场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将士们的尸体。蒙古人的、汉人的、女真人的、契丹人的,黑sè的头发,黄sè的面孔,脸贴着脸,肩膀挨着肩膀,分不清谁是哪个民族。无数双不能瞑目的双眼盯着硝烟散尽的天空,身体下的泥土吸收足了血迹,居然在rì光照shè下冒出缕缕白烟,仿佛缠绵于冰冷身躯上恋恋不去的魂魄。

    血一层层在灰sè的大地上蔓延开来,因为天气太冷,没淌多远便被冻成了黑sè的冰。后边新鲜的血液却不肯停止,继续沿着冰面向远方蔓延,层层叠叠,在冬rì的阳光下散发出绮丽的颜sè。

    偶而有一块黯淡的地方,那是炮弹炸裂后留下的弹坑。刀剑、长矛、断臂、残肢,破碎地落在弹坑旁。一些余烬未熄的弹坑冒着淡淡的清烟,染满黑sè的血痕,仿佛魔鬼猛然从地面下探出了头,张着了吞噬生命的大口在喘息。

    风扫过,雪花夹着血沫卷向半空,纷纷扬扬,飘洒出别样的红。

    “哕――哕――”不远处,几匹失去主人的战马悲鸣着,拖着缰绳在雪野中往来徘徊。它们试图寻找自己的家园,但阳光下的原野已经不复就是模样。所有的标记都被硝烟染黑了,它们分辨不出家园在哪里,主人在哪里。

    几匹老马俯下身躯,卧倒在已经浑身是血的主人身边。试图将那冰冷的身体挂上自己的背。但它们的努力白废了,昔rì的主人再不可能与它们一起在原野中驰骋,再也不可能对着朝阳纵声高歌。

    “陛下,您小心些,冰天雪地的!”有人类的声音从远方传来,无主的老马jǐng觉地抬起头,看见一杆羊毛大纛缓缓从远方靠近。仿佛通人xìng般,几匹失去主人的战马同时跳了起来,撒开四蹄向远方奔去。

    它们认出了那杆羊毛大纛,就是那杆大纛的主人,让整个草原变成了地狱。

    “小心什么,朕是大元天子,诸神庇佑!”大纛下,忽必烈不满地回答了一句。单手遮住rì光向远方看了看,用马鞭指着正向远方逃窜的战马命令道:“把失散的战马全抓回来,谁负责清理的战场,这么草率!”

    “万岁,是李庭将军。昨夜北风太大,乃颜连夜撤走,所以李将军才没来得及收拢战马!”一个贴身侍卫躬身答道。

    三天前这场硬仗打得过于惨烈,蒙古军、探马赤军和汉军轮番冲击,打了两天两夜,最后全凭人填,才把乃颜的防线冲溃了。事后诸军皆无力再战,只好把打扫战场这个肥差让给了汉军。但汉军装备差,御寒衣物不足,想必李庭不愿意士兵因严寒损失过大,所以匆匆忙忙收了兵。

    “没用的东西!”忽必烈悻悻地骂了一句。在蒙古马中,辽东马向来是上上之品。即便这些战马不能再上战场,卖到中原去也是百十贯铜钱的身价。李庭放走了一匹战马,就是任由上百贯钱、数十石米跑掉。大元目前财政吃紧,他这样做,不是明显暴殄天物么!

    叶李、赵孟頫(赵匡胤十一代孙)、胡梦魁、万一鹗等几个随军汉臣听见了,脸上不禁泛起几分尴尬。李庭是接替张弘范的汉军都元帅,虽然其本人是个汉人与女真人的杂种,但其担任了汉军都元帅,自然应归为汉臣一类。忽必烈当着众人之面骂李庭,大伙跟着也觉得面上不光彩。

    挂名的尚书右丞叶李向来脸皮厚,见诸位汉臣这般模样,打马上前几步,靠近忽必烈身边俯首道“万岁听臣一言,汉人不善骑马。昨夜风大,想必,想必李将军有心追赶,也抓不住这些无主的马。而战场上一安静,这些马儿眷恋故主,自然又跑了回来!”

    “嗯,好一句眷恋故主啊!”忽必烈点点头,若有所思。

    赵孟頫、叶李等人刷地一下变了脸sè,双眼死死瞪向叶李,恨不得将其踹下马去。辽东战事进展不利,本来计划中几个月就结束的平叛任务打了将近一年依然看不出分晓。此刻忽必烈满腔怒火无处宣泄,蒙古军、汉军将领之间也因相互间配合不利矛盾重重。这时候叶李还不开眼说出什么眷恋故主的混话,不是上赶着找死么?

    叶李不屑地耸耸肩,从伙伴的目光中,他看出了大家在想些什么。但自己的心思又岂是这些庸人所能猜度的。看了看忽必烈的脸sè,他又说道:“所以臣以为,rì后清理战场的事情,还由蒙古军来做为好。汉军皆视陛下为主,临阵奋勇,当蓄养其力!”

    “噢?”忽必烈诧异地抬起头,看了叶李一眼。几个跟在忽必烈身边的蒙古系大臣发出一阵“嗤嗤”的讥笑声,心中暗骂叶李自不量力,这时候还想着替汉官出头,与蒙古人争荣争宠。

    关于蒙古军与汉军谁为主力问题,北上以来,一直存有争议。五十万大军中,汉军人数占了八成以上,每次与乃颜交手都是决定胜负的力量。但汉军的体力、装备和行军速度,皆比不上蒙古军。所以忽必烈内心深处一直很犹豫,一方面,他怕汉军功劳太大,将来不好羁绊。另一方面,他又不满于蒙古军对乃颜总是手下留情,甚至几度在关键时刻不肯痛下杀手。

    “陛下,请看!”叶李跳下战马,翻开一具冻得发硬的士兵遗体,用袍袖垫着,从皮甲上拔出一根银亮亮的无尾短弩来,高举过顶。

    “嗯!”忽必烈脸sè发黑,闷哼了一声,不做任何评价。

    呼图特穆尔狠狠地瞪了叶李一眼,气他这个时候了还不长些眼sè。这种半尺长的短弩是乃颜的杀手锏,上面涂有剧毒,发shè时毫无征兆。乃颜麾下的轻骑兵将这种短弩的威力发挥得淋漓尽致,他们往往在非常近的距离突然发难,然后拔刀冲上。元军将士即便逃过躲闪过弩箭偷袭,在接下来的肉搏中也丧失了先手。

    此外,乃颜军中还有床子弩、万火集等远程兵器助战,在军械jīng良程度上,元军占的优势不大。特别是最近几战中,乃颜居然出动了火炮与大元的炮师对轰,此举更是出乎了忽必烈君臣的意料之外。(万火集,是唐宋时军中的一种高科技武器。将数十枝火箭集中在铁架子上,用火药推shè出去,对付骑兵,能起到密集打击的效果。)

    这些骑兵弩、万火集和火炮肯定是文天祥卖给乃颜的。对忽必烈君臣来说,乃颜与南方的残宋有勾结的事并不算什么秘密。但忽必烈不愿看到乃颜与文天祥居然勾结到如此程度,残宋连保命的火炮都肯卖给他。在忽必烈心中,乃颜再该杀,他也是黄金家族的后代,骨子里留着蒙古人高贵的血液。而文天祥的残宋却是汉人,汉人中最低贱的南人!凭什么黄金家族与黄金家族互相厮杀,而南人却站在一边看热闹!

    为此,忽必烈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愿意给身边的汉臣好脸sè看。内心深处,隐隐觉得既然蒙古人都和南人勾结了,汉臣的忠诚更不可信。但偶尔转念一想,他又觉得身边只有汉臣可信。就像叶李等人,他们已经背叛了故国,除了死心塌地的追随在自己身后,的确没有什么更好的出路。

    忽必烈这种矛盾的心态被很多人看了出来。所以蒙、汉、sè目大臣们明里暗里又开始了新一轮权力争斗。虽然有呼图特穆尔这个左丞相镇压着,大伙没能闹得太厉害,但也给诸事决策增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陛下,您不觉得最近十字军的炮火越来越密,用弩也用得越来越多了么。”叶李毫不气馁,又翻开一具尸体,从翎根甲缝隙中,接连拔出了四根短弩。(乃颜信奉基督教,军中打十字旗,所以叶李称其为十字军)

    忽必烈楞了一下,目光落在叶李翻动的尸体上。这具尸体的铠甲还没被检视战场的士兵回收掉,从甲叶的jīng细度上,可以看出死者生前应该有一个不太低的职位。

    翎根甲是一种优质铠甲,以细长钢条覆盖在皮甲外边,价格昂贵,非望族消费不起。几个机灵的侍卫跳下马,用衣袖擦去尸体脸上的血污,一张年青英俊的面孔出现在众人面前。“是阿尔斯楞(狮子)的儿子查干巴拉(白虎)!”有人惊讶地叫出声音来。阿尔斯楞曾经是忽必烈的侍卫,在忽必烈与阿里不哥的争位战中,阵亡于和林城下。查干巴拉因为父亲的功绩而被提拔进了怯薛军,成为有前途的下级军官。怯薛军是历代大汗的直属部队,蒙古各军中的千户以上级别军官,十有**出身于怯薛军。甚至朝廷现任官员,也多有出身于怯薛军者。所以像呼图特穆尔这样的蒙古重臣,出于各种考虑,对怯薛军的每个可造之材都了如指掌。大伙都知道查干巴拉前途无量,却没想到昨夜的激战中,他已经以身殉国。

    “我军出塞后第一战,只有一成阵亡者死于短弩。如今,阵亡的将士十之**……”叶李根本不考虑众人心情,自顾说道。

    “够了!”忽必烈一声大喝,打断了叶李的话。他知道叶李想表达什么意思,但他心里实在太乱,不想听此人絮烦。

    叶李耸耸肩膀,闪到了一边上。忽必烈跳下马,不顾寒冷,亲手给查干巴拉整顿身上的铠甲。这副翎根甲是他亲自赐给查干巴拉的,密实的条型甲叶可以挡住角弓在一百步左右shè来的羽箭。蒙古人的驰shè术,多从这个距离发难。逃过了羽箭漫shè,忽必烈相信,以查干巴拉的武技,他能在两军厮杀中保得xìng命。

    但现在草原上的战术已经变了,忽必烈闭上双眼,脑海中出现了两支打着不同旗号蒙古轻骑对阵的情景。

    两军先是互相用羽箭在远距离互相问候,然后策马对冲,在极近距离拔出成吉思汗亲自设计的弯刀,这时候,乃颜麾下的十字军战士从怀中掏出了事先上好了弦的短弩…….

    “大汗…”已经僵硬的查干巴拉突然动了动,喃喃地叫道。

    即便是英雄盖世的忽必烈,也被这来自地狱的呼唤吓得倒退了几步,右手紧紧按住了刀柄。几个御前侍卫跳过去,紧紧护在忽必烈身前。更多的士兵冲了过来,在查干巴拉身边架起一排刀林。

    “救,救我!”查干巴拉吃力地扭动着身体,用蒙古语祈求道。一个身穿千夫长服sè的低级将领蹲下身去,剥开查干巴拉的颈甲,将食指和中指放到了他的动脉上。

    “救,救我,我不想死,我家里还有……”查干巴拉喃喃地祈求道,伸手试图抓住些什么,却无法合拢冻僵的手指。

    千夫长站了起来,冲着忽必烈轻轻地摇了摇头。

    人群后,忽必烈点头相应。

    “救,救…”查干巴拉紧张地叫道,他的呼声嘎然而止。千夫长从靴子中拔出匕首,插进了他的喉咙。

    所有士兵都难过地转过了身体。忽必烈慢慢走向自己的坐骑,瘸了一条腿的身躯越发蹒跚。

    “大汗……”呼图特穆尔难过地喊了一声。没有什么事情比亲手杀死自己的族人更令人心中愧疚。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战场下。

    “厚葬了他,跟他家里人说,他是为了保护朕而死。如果他有儿子,封他儿子一个爵位!”忽必烈回头吩咐道。想要踩蹬上马,却一不小心踩空。战马被嚼子拉痛,咆哮一声,向旁边跳去。

    “大汗!”几个侍卫赶紧跪倒在地,把脊背伸到忽必烈脚下。

    忽必烈踩着人肉垫子跳上马背,从鞍桥旁解下皮鞭,重重地抽了坐骑几鞭子。挨了打的大宛良马四蹄腾空,快速向前飞奔。

    “大汗!”呼图特穆尔、叶李等蒙、汗大臣皆大惊,跳上马背,拼命向忽必烈追去。

    “让叶李调两万汉军,三天之内,将方圆一百里所有挂着十字旗的庙宇全拆了。将所有当地人,无论哪个蒙古、汉、还是女真,高过车轮的全砍掉。将没高过车轮的,卖到中原去,世代为奴!”忽必烈的咆哮声从远方传来,刺在众人脸上,比北风还冷。

    “大汗三思!”呼图特穆尔大惊,一边策马紧追,一边狂喊道。

    从乃颜交战时的从容举止上来推断,呼图特穆尔知道附近应该有数个支持乃颜的部落。这种逐水草而居的部落绝对不会住着汉人。忽必烈这一刀砍下去,今后辽东的蒙古人,再不会与中原的蒙古人成为一体。

    “臣谨尊吾皇之命!”叶李带住战马,双手抱拳,向忽必烈消失的方向大喊道。

    赵孟頫拨转马头,用不敢置信的眼光看着叶李。突然间他发现,这个当年几度冒着生命危险揭发贾似道误国罪行的清流人物,脸sè居然没有一丝怜悯之sè,反之,带着一种深受重视的得意。

    “叶尚书,赵某这厢恭喜尚书了。三rì之后,叶尚书身上官袍,必将换一种颜sè!”赵孟頫向地上吐了口吐沫,冷冷说道。

    他不明白,叶李的品行为什么变得如此之快。赵孟頫不敢鄙视这位南宋“名士”当年闻听忽必烈召唤,向北而拜,说什么‘仕而得行其言,此臣夙心也,敢不奉诏!’等种种丑行。毕竟儒者讲求择主而侍,而赵家当年负叶李太多。皇上过于昏庸的情况下,叶李弃南而北的行为在儒家眼里不能算过错。甚至投北后叶李在忽必烈面前屡屡出良策对付残宋,也是他应尽的臣责。

    但怂恿皇帝杀人,却是任何儒家学派无法容忍的恶行。今天忽必烈之所以动了杀机,全是叶李在旁边撺掇之故。他看似据理直言的几句进谏,却让几万,甚至几十万无辜百姓就此丧命。

    “叶某也是为了我大元天朝!”叶李笑了笑,低声解释。他很为能让忽必烈在最后关头接受自己的真知灼见而得感到骄傲,人么,就是要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有一定位置,怎能施展心中的抱负。自己出身低微,来北朝时,最初的官职仅仅为五品,如今已经是尚书,再升一升,估计该有机会升为正一品了吧?

    “难道叶大人不怕这塞外数万冤魂,搅得您rì夜不得安生么?”赵孟頫忍无可忍,斥责道。

    “冤魂,他们既然为反贼,有何冤枉。况且,陛下心中若不肯放弃这蒙、汉之分,如何做得了这天下共主。赵大人只见叶某做事狠辣,为何看不到从今而后,陛下将是天下人的陛下,而不仅仅是蒙古人的陛下!”叶李正sè辩驳道,仿佛做了非常大的好事,却不被世人理解般委屈。

    “天下人的陛下?”赵孟頫惊问。一瞬间,他明白了叶李的意思。从汉臣利益角度上,叶李做得的确可圈可点。一番屠杀后,忽必烈手中最值得信赖的力量,绝对不再是蒙古诸军。

    我们背叛了汉人,陛下抛弃了蒙古人,这大元天下,原来是叛徒和刽子手的乐土!望着叶李得意洋洋远去的背影,赵孟頫悲哀地想。

    阳光下,他的影子跌跌撞撞行走于尸体中间,分外孤独。

    感到郁闷的不仅仅是赵孟?一个人,丞相呼图特穆尔对忽必烈在叶李挑动下仓猝做出的杀戮决定也很不满意,从战场上追劝到河边,又从河边追着忽必烈的马头劝到了中军帐,直到把忽必烈劝得烦不胜烦,吩咐侍卫将他架了出去,呼图特穆尔依然不甘心,直挺挺地站在忽必烈的金帐外,死活不肯离开。

    滴水成冰的天气,纵使军中武将在雪地里站上半个时辰,也会冷得直打哆嗦。出乎所有人预料,一向xìng子柔和的呼图特穆尔犯了倔脾气,在忽必烈帐外站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眉毛胡子上都结满了霜,依然坚持不走。

    “丞相,您回去歇歇吧。大汗正在火头上,等大汗气消了,就没事了!”忽必烈的侍卫长格rì乐图实在看不下去了,走到呼图特穆尔身边低声劝道,顺手,将一个狐狸皮手筒塞到了呼图特穆尔怀里。

    “谢谢,谢,嗯,格rì乐图兄弟!”呼图特穆尔一边吸着冻出来的鼻涕,一边将僵硬了的手指伸进了皮手筒里。“烦劳,嗯,格rì乐图兄弟再进去通报大汗一声,就说左相呼图特穆尔求见!”

    “左相,您,您这不是难为我么?”格rì乐图为难抓了抓自己的颈甲,手指在钢板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您不是不知道,大汗发怒时……”

    “格rì乐图,你记得怯薛之责么?”呼图特穆尔正sè问道。

    “当然,誓死保护大汗!”格rì乐图挺直了胸脯,自豪地回答。

    “若大汗被jiān人迷惑呢?.”

    “若大汗被jiān人迷惑,有一旁,一旁…….”格rì乐图说不下去了。怯薛作为大汗的亲信,有提醒大汗明辨是非之责,这是成吉思汗时代留下来的传统。但现在当政的是忽必烈,他不仅仅是蒙古人的大汗,而且是天下人的皇帝。若是二十年前,任你如何直言敢谏,忽必烈大汗都不会生气。但最近几年随着年龄增大,皇帝陛下的脾气越来越差了。在他生气的时候去招惹是非,下场不死也得脱层皮。

    “左相,不是我们兄弟胆子小,当年咱们蒙古东征西讨时,谁手上没沾过血。左相何必为了不相干的人,去惹大汗不痛快!”与格rì乐图同时当班的侍卫恩和见上司受窘,过来帮腔道。

    呼图特穆尔一听此言,怒火立刻冲破了顶门,劈手抓住恩和的绊甲,怒喝道:“咱蒙古人杀人屠城以立威,历代大汗都做过。但咱蒙古人杀过蒙古人么?”

    “没,没有。大人你别发火啊,咱们兄弟不是位置低,见识短么?”恩和在呼图特穆尔的逼视下自觉气短,低声解释道。但呼图特穆尔这句质问,恩和却认为其纯粹属于强辞夺理。蒙古族起源于室韦的一个分支,是由草原上各部落强力整合而成的松散部落联盟,当年成吉思汗为了将各部蒙古人凝聚在一起,没少将不肯屈服的部落铲成白地。相比于成吉思汗的杀人手段,忽必烈陛下差得太远了。

    格rì乐图见自己好心惹上了大麻烦,心中暗自后悔不该发什么慈悲,给呼图特穆尔送什么手筒。正想着用什么言辞才能把眼前难关蒙混过去的当口,猛然听到金帐内有人厉声喝道:“谁在外边喧哗!”

    “是,是,丞相!”几个侍卫隔着帐帘小声汇报。

    “哈哈,那个糊涂家伙,他还没冻死么?”忽必烈的声音透过金帐传出来,分不清是笑还是在发怒。

    侍卫们不敢答话了,这个问题超越了他们能回答的范畴。帐篷里边是大元皇帝,帐篷外边这个是大元左相,哪个大伙也得罪不起。

    呼图特穆尔闻听忽必烈的侮辱之言,怒气反消,昂首挺胸回答道:“大元左丞相,身负辅佐忽必烈陛下北征之责的呼图特穆尔尚未冻死,在帐外等候陛下召见!”

    “没死啊,那就给朕滚进来吧。来人,煮几碗羊肉汤来给糊涂虫暖身子!”忽必烈在大帐里笑着吩咐。

    几个侍卫暗暗擦了一把冷汗。从笑声中,他们判断出忽必烈已经消了气。有人赶紧跑去安排御厨做汤。有人快步上前,讨好地替呼图特穆尔掀开帐帘。

    金帐内点着高价从福建走私来的火炉。上好的白炭在jīng工细做的镀铜火炉内泛着蓝光,将整个帐篷烤得温暖如chūn。呼图特穆尔身上铁甲太冷,进得帐来,立刻挂上了一层霜。衬着他白sè的霜眉,白sè的冰胡子,活脱脱一个雪人形象。

    看到呼图特穆尔被冻得如此狼狈,忽必烈亦有些心软。吩咐人赶紧取来一套火貂皮大衣来,换去呼图特穆尔身上的铠甲。待一切忙碌完了,让人给呼图特穆尔在火炉旁搬了个包了羊皮的软凳,笑着说道:“坐下吧,左相大人。没想到呼图特穆尔如此有种,冰天雪地非要逼着朕服软!”

    “微臣不敢!”呼图特穆尔赶紧从软凳上跳起来,躬身说道。他的身材比忽必烈略高,内侍们拿来的火貂大衣有些小,穿在他身上显得分外拘束。

    “去,给丞相拿一套合适的皮衣来!”忽必烈扭头向内侍吩咐,然后走到呼图特穆尔面前,拉起他冻得已经发紫的双手,说道:“朕知道你忠心耿耿,但你知道,朕今天为什么动了杀机么?”

    呼图特穆尔感觉到手掌间传来一阵温暖,抬起头,看见忽必烈双目中没有半分残忍之sè,有的,只是深深的忧虑。

    “臣,臣见识短浅!”本来冲到嘴巴的谏言,被呼图特穆尔硬生生咽了下去。目光与忽必烈的目光相对,诚恳地回答:“但臣受伯颜与董大之托,不敢忘记身上职责!”

    “呼图啊,这就是朕欣赏你的地方。如今我大元朝廷,还有几个臣子记得肩头的责任!”忽必烈长叹一声,说道。放开呼图特穆尔,走到书案边,抓起一叠报纸,指着上面的文字摇头苦笑。

    那是一叠来自福建的盗版报纸,头版一段文字,是书生们关于zhèng fǔ,即朝廷职责的一段辩论。起因正是为了大宋水师出征葛朗的事情。一派人认为,为几个商人向一个国家宣战,是疯子行为。更多的人却根据约法指出,保护治下百姓不受人欺负,是朝廷应有的责任。

    这种报纸,呼图特穆尔帐篷里也有许多。如今福建那边有了水力印刷机,报纸印刷成本大大降低。加上文天祥又不因言而罪人,在抱有各种目的的幕后人物支持下,很多民间报纸如雨后chūn笋一般冒了出来。上边的内容从国家大事、儒林是非、商业资讯一直到谁家丢了一条狗,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所谓行家看门道,外行看热闹。一般百姓看了福建那边的报纸,顶多是冒着被杀头充军的危险图个新奇,而忽必烈、呼图特穆尔这些大人物,却能报纸上的蛛丝马迹中,分析出福建政局的变化来。

    “约法诞生才三个月,已经有无数人引之为经典。呼图啊,你想过没有,文天祥什么时候,会突然从福建大举杀出来!”忽必烈敲打着报纸,低声问道。

    “最慢是明年chūn夏之交,若快,天气一转暖,就有可能兵出江西!”非随机应变的问话,呼图特穆尔向来能从容应对。

    从南方来的报纸上,他已经清晰地分析出了达chūn撤离后的大半年来,文天祥做事的轨迹。

    文贼先是高调宣布,准备推广选举,借此激起各方势力对新政的关注。然后,文天祥以退为进,放弃选举,转求约法。在一切皆由选举这种荒唐治政方式压力下,残宋各方接受了约法大会。不知不觉间,就掉进了文天祥jīng心准备的圈套。

    忽必烈君臣不知道在福建和两广发生的很多事情是文天祥无力控制的。现在的很多决策,已经背离了文天祥的初衷。很多情况下,都是大都督府不得不与各方势力妥协的结果。从忽必烈君臣这些旁观者的角度上看,大都督府的每一步都仿佛经过了jīng密的计算,步步进逼,以不流血的方式,将残宋各方势力重新整合为一体。

    如果文天祥在北元注意力转向辽东后,立刻不顾一切北伐,恢复杭州。忽必烈反而不会感到紧张。因为当时残宋内部矛盾犹在,文天祥即便拿下了两浙,甚至拿下半个江南,都不过是昙花一现的强大。待大元从北方腾出手来,可以利用残宋内部矛盾,将宋军各个击破,挽回整个江南战局。

    但文天祥却有条不紊地,先通过约法平衡内部矛盾,将军政大权尽握在手。然后通过科举与推举并行的手段,最大承担争取了民间的支持。接着通过改变官制,一举革出了大宋多年遗留的冗官问题。再接着整军,将野战兵马与地方兵马区分开来,各自承担不同的职责。通过这令人眼花缭乱的几大步,福建大都督府已经取得了质的飞跃,推动着今残宋也慢慢从大元的重击下恢复了元气。眼看着破虏军后方稳固,文天祥羽翼渐丰,而大元却旷rì持久的陷在辽东,忽必烈君臣深深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养虎为患。

    “这正是朕一直担心的,与文天祥这头老虎比起来,范文虎只是一条狗,而达chūn是个倔驴。他们两个,守不住江南啊!”忽必烈长叹着跌坐于椅子内,举着另一页报纸读道:“兴宋军改名叫jǐng备军,军饷与破虏军相同。平素负责维持地方治安,剿灭盗匪,训练新兵。破虏军退役或伤残将士,可到jǐng备军任职,而jǐng备军每年必须提供一万以上合格新兵,补充入破虏军各部……”

    呼图特穆尔的脸sè慢慢凝重,这段话,他也读过,开始只是觉得这是文天祥收拢兴宋军和各地豪杰的一种手段。现在,听忽必烈重新读过,突然觉得,其中含义不那么简单。

    大元能横扫天下,靠的就是数万jīng兵。通过怯薛军培训军官,通过部族武将私兵培养合格战士。军官和私兵组合起来,就是一支无敌雄师。

    文天祥在邵武设立有指挥学院,招收士兵中表现优异和百姓中身体强健且读书识字的人在里边培训,无疑相当于大汗的怯薛,甚至比怯薛培养制度还高效些。而jǐng备军,就相当于诸侯的私兵,jīng兵劲卒的培养中心。通过jǐng备军和破虏军之间的双向交流,残宋的军队会越来越强,越来越有经验……

    这是一种新制度,全新的军官与士兵培养制度。呼图特穆尔感到汗水从额头上渗了出来,如果大汗是为了尽快结束辽东战事而进行屠杀,自己今天的劝谏的确很没有眼光。丢了辽东民心,不过丢了一省之地。陷在此地任由文天祥一天天发展壮大,却会丢了整个大元江山!

    “陛下…”想想大元江山,再想想即将死在叶李屠刀下的蒙古同胞,呼图特穆尔突然觉得,自己真的不适合坐在左丞相的位置上。

    “呼图啊,你真的以为,朕是听了叶李几句谗言,就对自己的族人痛下杀手么?你真的以为,朕做此决定时,心里不痛么?”忽必烈长叹一声,问道。

    “臣不敢!”呼图特穆尔擦着脸上华开的霜气和汗水,低着头回答。救不下附近的蒙古部族,他心里感到非常难过。

    “你原籍辽东,朕知道,命令一下,你的族人难免会受到牵连。那乃颜又何尝不是黄金家族,朕还与他是骨肉至亲呢。可不痛下杀手,咱们在辽东要打到何年何月去?阿合马rìrì给朕写奏折,说后方拿不出更多钱粮。各地反叛力量又牵制住了河北等地兵马,让他们无暇南顾。朕是想了好几个月,才下得这个决心啊。当年董大献给朕最后一策,你还记得么。你真的以为,董大仅仅给朕的遗言,仅仅是如何调度兵马么?”

    “臣,臣……”呼图特穆尔结结巴巴地回答,董大最后一策,只有几个字啊。难道这场杀戮,董大早已预见?他在内心里,一遍遍问自己。

    汉军北上,蒙古军南下。九个字,血一样浮现在他眼前。

    宋祥兴三年十二月,冬,北酋忽必烈突然对几个支持乃颜的辽东蒙古部族下了灭族令,顷刻间,草原上血流有声。

    这是自成吉思汗将蒙古诸部整合成一个统一民族后,数十年来第一次发生在蒙古族内部的大规模仇杀。自此,蒙古人不再是一个完整的概念,而是被政治派别强行分割开来,兄弟姐妹之间以白刃相向。

    还没等军中诸臣们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忽必烈又下达了第二道圣旨。命令军需官给汉军大面积换装,尽力满足他们的粮草与装备需求。宣布从此之后,与北方反叛者之间的战争,以汉军和探马赤军为主力,将不肯对乃颜下重手的蒙古军从主力的位置上撤下来,改为策应。同时,宣布诸探马赤、汉各军中,凡立下斩将夺旗大功者,皆可“升等”为蒙古人,本人及其子孙后代永远享有与蒙古人相同的特权。

    受到激劢后的汉军与探马赤军奋勇争先,一个月内,接连三次重创乃颜,打得十字军连连败退。

    在屠刀面前,很多支持乃颜的部族不得不重新屈服在忽必烈旗下。祥兴四年正月,忽必烈重新夺回辽阳。乃颜与哈撒儿(成吉思汗弟)後王史都儿、合赤温(成吉思汗弟)後王胜纳哈儿、别里古台后王哈丹秃鲁乾等退守东宁与合兰。(今平壤北侧一带)

    也许是想起了当年窝阔台汗的承诺,忽必烈没有将辽阳城拆毁。而是命人四处征召、劫掠工匠,在辽阳城建立了百工营。以南方降将黎贵达为统帅,将行动不便的重炮重新融铸成规模大小不等的野战小炮。同时,应丞相呼图特穆尔之请,将乃颜勾结南方汉人,试图将辽东草原并入残宋版图的罪证,“骑兵弩”、“轰天雷”、“虎蹲炮”等公之于众。

    这些物品都是乃颜以战马、黄牛等草原上各部相约不向南方输出的战略物资从文天祥手中交换来的。公示之后,几乎毁灭xìng打击了乃颜的声誉。谁都知道,最近一个半月来对草原各部族大开杀戒的是一伙汉人,而乃颜偏偏与汉人联手,在两个方向上与蒙古人的帝国交战。

    二月,忽必烈大会辽东各部族,当众立誓,宣布如果各部族重新归降于大元,自己将原谅他们一时被jiān人蒙蔽而犯下的错误,既往不咎。并且郑重申明,自己这么大的年纪了,还领军亲征,不是想让蒙古人之间自相残杀,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惨事。而是不忍看见乃颜借助异族的势力分裂草原。从窝阔台到自己,蒙古人经历了数十年才将南宋征服,而乃颜为了一己私利发动叛乱,却让几十万将士牺牲换来的战果化为乌有。

    “联今天于此,重申成吉思汗的誓言,兄弟们打天下,战果共享之。全天下蒙古人荣辱相连,福祸与共。凡与外族勾结者,天下蒙古人皆可诛之。那些支持乃颜的,弃械而来,或杀了上司而来,联将用黄金与牛羊回报你们的功绩。那些给乃颜提供马匹、炒米的,断绝你们的供应,联将忘记过去发生的事情。那些与乃颜称兄道弟反对联的,带着你们的部族离开,联将重刻你们的金印,片甲不入你们的封地。那些高举者十字的僧侣,如果重新支持联,你们的教义将可在大元境内zì yóu传播。如果长生天叫你们继续支持乃颜,那一定魔鬼是涂改了上天的旨意,你们要自己分辨清楚。联不喜好杀戮,但为了蒙古族的兴亡,联不介意流更多的血……。(酒徒注:北元初建时期的旨意,通常为蒙古大汗口述,汉臣整理。因为翻译的缘故,总是显得粗鄙无文。此段为酒徒模仿其风格杜撰,非原文)

    这份用蒙古语写成,用汉语记录下来的,檄文不像檄文,盟约不像盟约的东西,很快在草原上流传开来。一些逐水草而居,向来没有固定支持目标的小部落在铁血重压下快速倒向了忽必烈。一些大的部落也开始反思,自己这样支持乃颜会落得什么结果。从双方最近几场战斗结果来看,乃颜几乎没有胜利的希望。与其让整个部族给乃颜殉葬,最后还落个勾结南人,毁灭草原的罪名,是不是不如向忽必烈认错合算?

    乃颜大急,连忙传檄到辽东各部,驳斥忽必烈的谎言。所控制地区人心初定,但与忽必烈的交战依旧毫无起sè。双方的蒙古将领和士兵之间都是骨肉至亲,隔着疆场,就能用蒙古长短调攀上亲戚,彼此之间依旧无法狠下心来痛下杀手。而忽必烈摩下的探马赤军和汉军却与乃颜这方没任何瓜葛,他们动起手来毫不留情。特别是那些探马赤军,都是些被蒙古人亡了国的契丹、党项、女真遗族,心中对蒙古人的怨恨不敢向忽必烈这样的强者发泄出来。乃颜所部蒙古人,正好成了他们的出气筒。

    三月,乃颜再败,丢弃东宁路、合兰府两个出海口,退向兴凯湖一带。十字军军粮不济,哈撒儿(成吉思汗弟)後王史都儿、合赤温(成吉思汗弟)後王胜纳哈儿、别里古台后王哈丹秃鲁乾各自撤回封地就粮。各部背靠兀水(黑龙江),被忽必烈大军压缩成一条折线。

    从此,乃颜与南方的交流物资的航路大大加长,弩箭、手雷、炮弹等重要物资更难接济得上。在兵力和武器都不占优势的情况下,己经没有还手余地。但出人意料的是,忽必烈亲自率领的北伐大军却在开元万户府停了下来,不再继续向前推进。

    “感谢主的仁慈,您终于听到了忠实奴仆的呼唤。”乃颜如垂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对着十字架连连叩首。感觉敏锐的他预料到,南方出大事了,否则忽必烈也不会把握不住对东北诸王发起致命一击的机会.他派快马与纳哈儿等人联络,很快,从盟友处得到两个不确定的信息。

    第一条消息是,文天祥遣张唐率领大军北进,在江南西路与福建路交界处再次击败了达chūn,江西行省岌岌可危。

    第二条消息比第一条消息更令人震惊,忽必烈的大军断炊了,五十万大军正在分头征集粮食、牛羊。

    这不可能,蒙古军与探马赤军有肉食与nǎi酷就能活,来犯之时,他们带着足够的牛羊。那些汉军虽然必须吃干粮,但有阿合马这个刮地皮的能臣坐镇大都,军需供应绝对不会发生问题!

    乃颜对第二条消息不敢相信,认为是忽必烈故意放出虚假情报,引诱自己与他决战。于是,他快马回书纳哈儿等人,劝大家小心谨慎。几个盟友也纷纷做出类似判断,决定暂时按兵不动,待部属补充完整后,再与忽必烈决一死战。

    一个月后,当文天祥的物资输送船队绕过高丽,抵达莫温河口之时,乃颜才知道自己错过了多么好的一个反攻机会。但那时,一切为时己晚。

    开元万户府,忽必烈像一头狮子般在帐篷内咆哮着。呼图特穆尔、叶李等蒙、汉大臣面sè铁青,不敢出一言相应。桑哥等sè目系臣子则跪倒在地上,叩头如捣蒜。(桑哥是维吾尔人。元代sè目人主要包括西域诸族、西北各族以及欧洲人)

    四十余万大军,粮草己经断了三rì了。而大都方面还没有运粮队出发的消息。忽必烈认为是理财第一能臣的平章政事阿合马送来书信解释说,去年大元在两浙颗粒无收,而今年却要同时应付南、北、西三个战场粮草开销,所以调度一时出现混乱。他请忽必烈先就地筹措一部分粮食来缓解燃眉之急,待从两湖紧急征调的粮食一到,立刻运往开元。同时,阿合马向忽必烈提出两个要求,第一,让达chūn或伯颜两人之中任何一人,暂时以守为攻,降低粮食消耗。第二,请忽必烈将他的长子忽辛从大都路总管,提拔到“同佥枢密院事”的职位上,以便威慑那些不按期向大都交粮的地方官。(同俭枢密院事,地位相当于国防军副司令)

    阿合马在信中还振振有辞地说,自己举荐儿子为“同佥枢密院事”,实在是万不得己。自从大汗北狩后,大都城中,总是有人试图找自己的麻烦。特别是张易、崔斌、不忽不等人,整天对自己的事情指手画脚,导致各地粮草税银征收机构运展不灵。诸位仓库使、转运使们既要完成为国家筹集粮草的任务,又要面对御史们的诬告,左右为难。

    忽必烈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临北征之前,他把军队调度大权交给了太子真金,就是担心有人趁他不在时,窥探皇位。但是,他没想到,窥探皇位的人,居然是自己平素最为信任的能臣阿合马。

    眼下,平叛工作己经到了最紧要关头。如果贸然撤军,乃颜等人必将尾随而来,军心大乱之下,自己连葬身之地都寻不到。但坚持与乃颜决战,就要面临大战之际,军粮断绝,三军将士饿着肚皮与敌军交手的危险。

    人是铁,饭是钢。再强大的军队,饿上五天肚子,也会丧失战斗力。况且在开元周围,各部族都是刚刚倒戈过来的,态度极其模糊。一旦让他们发现大军面临断粮窘境,这些部族肯定会再次与乃颜勾结到一处。

    “就会磕头,就会磕头,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东西,说说,联到底哪点对不起你们!”忽必烈大声咒骂着,蹒跚几步,走到桑哥面前,将几个sè目系臣子一一踢翻在地,踏着他们的脊背质问道。

    “陛下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愿肝脑涂地,以报陛下之恩。求陛下息怒,息怒啊!”桑哥在忽必烈脚下苦苦哀求。唯恐激得忽必烈下杀手,他不敢用力挣扎。心中暗骂阿合马鬼迷心窍,这个接骨眼上给自己的儿子争什么权位。

    平心而论,sè目诸臣在元庭之中受到的尊崇远远高于汉、女真和契丹诸臣,在某种程度上,忽必烈对他们的信任甚至超过了蒙古人。蒙古人马背上得天下,jīng通算术、计量的人才几乎没有。大元朝完全靠着sè目人的支持,才能建立起一个有效的财税体系。为了回报sè目人的劳动,忽必烈对他们贪污、受贿、放高利贷的行为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明知道有些政令,如在江南设立钞户、绢户等,是阿合马等人凭借私心提出来的,也不顾汉臣反对而接纳了它。凭着这些法令,sè目人放几贯钱给钞户救急,几年后就能连本带利收回数百贯回来。虽然把一些南人逼得家破人亡,但整个sè目系都与大元朝的命运连接到了一起。

    大元朝繁荣,sè目人则一起发财。大元朝倒下,则sè目人皆跟着破产。所有sè目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偏偏作为sè目系臣子之首的阿合马被牛油蒙住了眼睛。

    “恩重如山,桑哥啊,恐怕联这座大山,你等早yù除之而后快了吧!”忽必烈脚上加了点儿力,冷笑着问道。

    除了震怒,他心中更多的是失落。作为第一代开国帝王,忽必烈己经饱偿了被人欺骗的滋味。当年,他一心拉拢汉臣,给汉人们极高的地位,结果,李擅这头恶犬背主反噬,几乎要了他的命。如今,他只信任蒙古人与sè目人,结果乃颜反,阿合马又以断绝军粮相要挟。

    “臣不敢,臣不敢,那是阿合马一个人的事儿。臣等虽然愚蠢,却知道陛下是我等的大树,我等是缠绕在树上的藤萝。若陛下不给我等撑腰,我等早己死无葬身之所!”桑哥痛哭着回应忽必烈的话,唯恐说错了一个字,立刻脑袋搬家。

    “是么?你还知道没有肤,你们全活不长久?”忽必烈继续冷笑,鼻子微微上卷做了一团。

    这是他要动手杀人的征兆,呼图特穆尔等大臣皆吓得变了脸sè。三月的风从帐篷外吹进来,冷得人瑟瑟发抖。几个怯薛手按在刀柄上做跃跃yù试状。作为第二代入主中原的蒙古人,他们深受汉儒老师的影响,对忽必烈怀着无比的忠诚。对桑哥、阿合马这种为了个人权力和财富盎惑皇帝的弄臣,则恨不得拖出去一刀砍死。

    “尊敬的皇帝陛下,长生天下的万王之王。罪该万死的小臣有一个计策,请求说出来后,再为平息陛下的怒气去死!”

    关键时刻,趴在桑哥身边,面孔朝地的一个高个子sè目人说了一串饱含阿谀之辞的话,将忽必烈的理智从无边杀气中请了回来。

    所有人都知道是谁在说话了,东方的sè目人虽然擅长拍马屁,但无人达到如此境界。几个心肠较软的臣子纷纷上前,请求忽必烈不妨听一听此人到底有什么良策,再对sè目人进行处置。现在军中sè目臣子、sè目将领和sè目士兵加起来有数千人,如果一并杀了,对军心稳定大有影响。

    忽必烈后退了半步,用包着铁皮的靴子踢了踢高个子sè目人,命令道:“你爬起来说话,有什么好主意快说,如果想花言巧语为自己开脱,那就免了,联不会因为你会说话,就宽恕你们的背叛!”

    “该死的小臣尊旨,长生天下的万王之王,您的智慧比疆土还广大。您一定能分辨出来,我们这些人与阿合马没瓜葛,他信的是真主,我们供奉的是主……”高个子sè目人爬起来坐在地上罗嗦道。

    “反正,你们没好东西。乃颜不也信奉主么?你不与阿合马勾结,也难保不与乃颜勾结!”忽必烈怒骂道。脸sè的杀气慢慢缓了下来,坐在地上的sè目弄臣马可?波罗说得有些道理,sè目人内部派系繁杂,信奉真主的阿合马与信奉上帝的那些人平时间视若寇仇,扯在一处的确有些冤枉。

    “臣信的上帝,与乃颜信的不是一个教派!”马可?波罗苦笑着解释。

    “朕不听你花言巧语,你有什么计策,赶快讲来。如果没所用,朕……”

    “智慧高过大山,广过海洋的万王之王啊,让您的仆从活下来,肯定比死去更有益处……”马可?波罗扯着嗓子,吟唱般说道。

    他的计策来自西方的一场战争,当时罗马帝国有一支反抗军断绝的粮草。但是这批反抗军将部队分成几部分,一部分吃鱼、一部分掠夺牛羊,一部分依靠支持者的供养,顽强地挺了过了难关。

    马可?波罗认为,人的胃肠有限,吃肉多了,消耗的粮食就少。就像去年这个时候,文贼天祥福建缺粮,他就让部下吃鱼渡过难关。眼下几十万大军在草原上,对乃颜占据绝对优势,与其集中在一起等待后方补给,不如分头行动,摆出一幅对各个反叛力量分路攻击的架势,将补给危险分散开。

    草原上各部落有的是牛羊,在各部百姓饿死前,大军绝不该坐以待毙。

    “长生天下高山和大漠的主人,只要您稳定住军队,不让断粮的消息传播出去,您的敌人就不敢轻举妄动。您在前方不失败,后方的阿合马就不敢发动叛乱,您有足够的时间,分头收拾他们。现在,您需要的只是冷静下来,冷静下来!”马可?波罗擦着额头上的冷汗说道,透过衣袖底下的微光,他看到忽必烈脸上的yīn云渐渐开始消散。

    “万岁,奴婢有一计,可以除去阿合马!”听完了马可?波罗的计策,站在一旁看了半天小丑表演的叶李上前几步,低声奏道。

    几个sè目臣子的脸立刻变得更加苍白,叶李的厉害,他们己经见识过了。如果把阿合马比作一头狡猾的狐狸,那么叶李就是一条蛇,总是在悄然之间,吐出他的血sè毒牙。

    三月的大都,平地积有三尺土,纵马踏上去,烟尘窜起老高,将整条官道都笼罩在浓浓的黄烟里。中书平章政事阿合马气喘吁吁地驰骋在尘土中,锅盔般肥厚的大脸上全是土,被汗水一冲,黑一道白一道的,煞是好看。说来奇怪,这位一向喜欢坐轿的威权人物居然忍得不去擦,只顾用皮鞭敲打着马颈,催促胯下坐骑速度再加快一点。

    “老,老爷,快到了,苍云观快到了,转过前面那道山梁就是!”管家穆罕默德气喘吁吁地在一边报告。

    从早上纵马狂奔到现在,路上连口水都没顾得上喝。作为下人,他没有权力抱怨自家主人发疯,好端端清福不享,非要跑到这荒山野地拜个臭。但无论是为了平章家的脸面或自己已经磨出泡来的屁股,他也希望阿合马能停下来,在路边找个农家洗耳恭听把脸,换身干净衣服再继续前行。

    “歇,歇,就知道歇。等哪天我被人吹民脑袋,你们就跟着全歇了!”阿合马瞪了管家一眼,没好气地骂道。

    “快,速度快一些。你们两个,头前去通知叠山道长,告诉他平章大人微服来访,让他准备热茶,细点。其他几个头前探路,肥不相干人等赶开。说你呢,愣什么,就跟木头桩子似的”穆罕默德碰了一鼻子灰,转过头来,把火气全部都释放到众侍卫身上。

    一干侍卫被人吆喝惯了,敢怒不敢言,敲打着战马四下散去。阿合马带了带缰绳,将速度稍稍放慢,借着迎面吹来的山风开始整理自己的思绪。

    自从给忽必烈上了那道请求封自己的儿子忽辛为“同剑枢密院事”的折子后,这种不安的感觉就包围了他。阿合马不笨,他知道自己这样做是犯了人臣的大忌。但一个月前那个头生双前的梦,以及醒来后家中幕曹震圭替他解梦时所说的几名断言,以用算命先生铁嘴对其命格的推算,让他实在难以抵挡得住那些诱惑。

    依照古兰经,这个头生双角的怪梦没有任何意义。但此刻阿合马早已改信了赵公元帅,对一切于自己有好处的怪力乱神都甚感兴趣。做了那个头上长角的怪梦后一个月,身边亲信无不贺他的命格贵不可言,只有平素往来密切的叠山道长,劝其小心谨慎,在根基未固之前,休要轻举妄动。

    “大人是能臣,宠臣,却不是权臣。手中无一兵一卒,若失了皇宠,被人掀翻在地易如反掌。与其给子侄争什么兵权,不如花重金交好几个负责大都治安的万户,巩固根本。如是十余年经营,羽翼丰满后,方可做其他打算!”半个月前,叠山道长听阿合马说完自己的美梦后,如是奉劝。

    阿合马当时却不以为然,他之所以与叠山道长交往,看重的是这个道长幽默的口才,还有其丰厚的家底。自众帮着叠山设计除去仇家刘深后,整个苍云观就把阿合马当成了大恩人。逢年过节礼数不缺,平素里还会将道士们四处云游,弄来的珍稀之秀不断孝敬。面阿合马也欣赏叠山分析时政时思维的敏锐锋利,每每将朝堂上发生的大事说给他听,让他用市井语言调侃一番,发泄一下对太子真金,以及太子好友不忽木等人的不满。

    叠山道士劝他不要为子谋兵权,惹火上身,阿合马听不进去。但是,今天他从忽必烈千里迢迢送回的圣旨中,明显嗅到了yīn谋的味道。老谋深算的忽必烈没有追究阿合马拖延大军粮草不发的事,反而安慰留京诸臣,说军中斩获甚多,粮草充足。以忽辛未曾从过军,不熟悉军务为借口,拒绝了阿合马对他的推荐。同时,为了安慰阿合马,忽必烈将总是弹劾阿合马的御史崔斌以诬告大臣的罪名下了狱。并且让御前侍卫秦长卿持自己的亲笔手书,当众训斥了真金,命他不得再干涉阿合马份内的工作。

    忽必烈有这么圣明?阿合马不敢相信。按阿合马的理解,大元朝的君臣关系实际上是一种主仆关系,真金太子与自己名为君臣,实为主奴。为了一个奴才去训斥一个主人,这种行为已经超越了忽必烈rì常做事的原则。

    而非常之举幕后掩盖着什么心思,阿合马猜不到。到确定除了传旨在御前侍卫外,大都附近并无大规模军事调动的行动后,他匆匆地送出了刚刚收集到大都的军粮。然后在第二天一早,就带着管家和侍卫,向苍云观奔来。

    他想向熟悉汉人做事习惯的叠山道长问一问,忽必烈下一步可能做什么。自己应该怎么去应对才能修补这道君臣之间出现的裂痕?如何向忽必烈解释,才能让这个骨子里多疑,凶残的老头儿相信自己的确是竭尽全力在筹备军资,而不是故意拖延怠慢。

    苍云观不大,干净素雅的一个小座院落衬托着主人的修养。听说平章政事大人亲自来访,叠山道长早早地迎出了山门。三,五个道士清水泼街,白帚掸尘,将门前石路打扫得干干净净。阿合马下了坐骑,让侍卫们在观墙外候命,径自带着管家穆罕默德与叠山道长寒暄着走了进去。

    淡青sè的山门在众人的身后“吱呀”一声合拢,将尘世间的喧嚣关闭在外。几行吃斋饭的鸽子受了惊,呼啦啦飞起来,向南过渐渐湿润的天空掠去。

    “恐怕大人把军粮发得太早了!”

    洗过脸,奉过茶,听阿合马说完来意,叠山道长郑重地说道。

    “什么?早?已经耽搁快半个月了,若是再晚,几十万大军都得饿死在荒野里!”阿合马楞了楞,手里得清茶差点没泼将出来,皱着眉头大声抗辩。

    “先前急,皇上头天申斥了太子殿下,第二天你就把军粮快马加鞭送了出去。这不是授人以口实是什么?”叠山道长摇摇头,慢声细语地提醒。近几年,在于阿合马的交往中,叠山收获颇多。熟知了这个sè目人的习xìng后,叠山在对其在鄙视之余,慢慢多了几分好感。从某种程度上,阿合马算得上叠山道长在大都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虽然这个朋友贪婪好sè,与叠山禀xìng迥异。

    闻此言,阿合马脸上的肥肉不由自主地抽了抽,心思真有些乱了。他的贪yù虽强,胆子却一向不大。在上本为儿子讨要兵权之时,并没有向忽必烈撒谎。当时军粮的确没有筹备齐,无法启运。昨天发现自己的图谋没得逞后,立刻存了装好忽必烈的心思,将军粮快速运了出去。却没想到,在外人眼中这反而成了心虚的表现。

    “你啊,根基未稳就想图大事。做到一半又想中途反悔。皇权之争,你以为是做买卖么,还能讨价还价一番。那是赌博啊,要么不下注,输了就要把身家xìng命全搭进去!”看到阿合马那幅恐样儿,叠山道长叹了口气,数落道。

    搭上这条线不容易,几年来,全凭着阿合马的炫耀,大都督府那边才能将北元的朝堂决策,兵为部署,调度情况掌握清楚。文天祥才能从容地整合大宋各方力量,打下个稳定的立足之所来。如果阿合马倒了,少了一个重要的消息来源不说,买通如此级别的高官,又需要一大笔开销。

    “那,那,有什么办法,让,让万岁不怀疑我!”阿合马擦了把脸上的油汗,结结巴巴地问道。

    他完全明白了叠山的意思,如果粮草未发,忽必烈父子想要收拾自己,就得承担延误前线军粮补给的后果。但是昨天粮草已经发了出去,此刻忽必烈夺了自己的权柄,启用新人,就有了足够的缓冲时间。

    “没有办法让忽必烈不怀疑你,毕竟你事先有要挟他的企图。现在派人去追粮队,没有足够的理由,估计也无法让粮队停止前进!”叠山道长摇摇头,给了阿合马一个否定的答案。

    “那,那,那我该如何?我该如何?道长,真金太子一向视我为眼中钉。如果他真发了狠”阿合马越说越怕,脸sè慢慢变白,身体也跟着哆嗦起来。

    现在,他真的很后悔当初没听叠山的话,过早地暴露了自己的不臣之心。但是祸已经闯出来了,眼下需要考虑的是如何应对,而不是说自己多么后悔。自己门下食客幕僚上千,但真正称得上有远见的,任何人都比不过眼前这个出手阔绰,来历古怪的叠山道士。

    “后悔,已经没有用了,估计此刻太子已经做了准备。平章大人,恕贫道直言问一名,京城留守司中,可有人与你关系密切?下属当中,可有能言善辩,能面见大汗为你陈情者?凭借手中职权,多少兵马,你能不经太子准许而调用?”

    “这?”阿合马一阵犹豫。叠山道士的意思明显是劝他调兵作乱,然后诬告太子逼迫,请忽必烈回来主持公道。这样,为了稳定后方,忽必烈就不得不放下杀心,饶恕阿合马的罪过。并且连给忽辛要兵权的行为,都可以算作阿合马在太子极其党羽逼迫下,不得不进行的自保。

    但这样做,有成功的可能么?即使成功了,耽误了忽必烈北征的罪名也跑不掉,平章政事的位置肯定得让给别人。眼下的局势,真的到了不得不冒险的地步么?

    阿合马开始犹豫,这不是如何敛财,没有任何数字xìng的东西可供计算。自己在军中虽然有些故旧,但没有好处,谁肯冒着掉脑袋的风险,陪自己做这逆天大事?

    收买一个千户,没一万贯下不来。收买几千士卒和家丁,让他们拼了命来保护自己,到少每人每天要发二百个铜钱。熬到忽必烈从前方赶回来,会计几十万贯钱就花了出去

    “大人不是有很多钱么?那些东西,要有命才能花啊!”见阿合马还在犹豫,叠山道长苦品婆心地劝告道。

    “我再想想,再想想!”阿合马摆了摆手,在房间内踱开了步子。过了好一会儿,心里终于有了计较。走到桌案边,端起茶碗,大口大口狂灌了几碗茶水,然后叹道:“留守司达鲁花赤博敦与我有旧,他母亲生病,我曾送了他一百贯钱。其他几个官员,今晚我就与他们联络,每人一百贯钱。应该买得他们两不想帮。右司朗中脱欢察儿出身高贵,让他去跟陛下解释,陛下应该知道我没有刻意耽误粮草供应。到于其他兵马,为了让陛下别怀疑太多,我还是不要联络了吧!”

    “大人自己掌握,贫道对行军打仗之事,实在一窍不通!”叠山点点头,轻叹着说道。心中明白阿合马面临这种险境,依然舍不得家中钱财,觉得他又是可怜,又是可气。

    阿合马从叠山的叹息中,知道对方嫌自己太小气,舍命不舍财。脸sè微红,咬了半天牙,依旧觉得肉痛。想了想,说道:“忽辛的长子马鲁丁聪明好学,我想把他送到山中来,跟道长学几天书法,绘画。不知道长可有兴趣收徒?”

    “今晚就送过来吧,希望他能受得了山中清苦!”叠山道长楞了楞,低声回答。

    清苦点儿没什么,跟着道长这样的高雅之士,心胸开阔,行事也会洒脱。不像我,小时候饿怕了,长大后还老做恶梦?“阿合马摇摇头,像是在恭维,又像是在解释。前言不反搭后语地说了几句,转过身,带着管家径自出了屋门。

    叠山知道他此刻心乱,也不强留他继续饮茶,跟在二人身后,默默相送。十几步后,堪堪要出山门,犹豫了一下,低声劝道:“平章大人,以你之才智,留得三五百贯,几年后又可赚出上万身家。这些东西,渴了不能饮,饿了不能吃,多到一定地步,不过是个数字"

    “你不懂,你不懂啊。没官职,怎么会有钱赚。没钱,怎可能升得官职"

    “未必,当官有当官的职责,经商有经商的规矩。如果规则定好了,官就是官,商就是商。根本不该搅合到处“叠山道长顺口反驳,说到一半,突然觉得自己过于多嘴,将下一半吞落到肝子内。”是么?“职权合马将迈出一半的腿收回来,看着叠山,问道。然后好像发觉了非常有趣的事情般,大笑着说道:”你不懂啊,你真的不懂。哪里有那么干净的地方,我自己定的规矩,我自己还不明白其中厉害,哈哈,哈哈“他笑着,笑着,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流了出来。

    “大人!”几个侍卫见阿合马这么快就出了山门,赶紧牵过他的坐骑。阿合马在管家的搀扶下跳上马背,抖动缰绳小跑了几步,然后回身问道:“如果真的有不当官也可以赚钱的地方,道长知道那个地方在何处么?”

    “这”一股寒意冲上了叠山的脑门,将他送行的脚步死死地钉在了门槛上。

    “那个地方,嘿嘿,真的有么?要有,拜托你送马鲁丁去吧,一万两银子,五千给你,五千算他起家的资本!”阿合马大笑,狠狠地抽了坐骑一鞭子,飞驰而去。

    叠山道士望着阿合马远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儿呆,缓缓地走回了庭院。石云,虚竹,岱岩等几个小道士面面相觑,均不知道阿合马临行前那句问话到底是何意。是不是在从人rì常行为举止中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以至怀疑到了大都督府方面?

    “阿合马这个人,贪婪,卑鄙,但他却是一个合格的商人。收了人家的钱,就一定替别人办事,决不推脱。连他们家的门包,都是明码要价,童叟无欺!”叠山道士叹息着评价。

    “师父,你说他是不是怀疑我们?"小道士石云低声问。

    “他可能早就有些怀疑了,也可能今天才开始怀疑。无论如何都不重要了。你们几个收拾一下,把信鸽放出去,告诉南方,大都异动,反攻时机到了。然后赶快离开,到真定府苍云观汇合,等待下一小指示!”叠山摇摇头,低声吩咐。

    “是!”几个道士答应一声,分头去做准备。石云跟谢枋得时间最久,不放心他的安危,停住脚步,追问道:“师父,您不和我们一同走么?“。”我今晚接到阿合马的孙子,带着小家伙一起走。这是我和他最后一笔生意,不能言而无信!”叠山道长微笑着回应。

    作为敌国细作,他却要救出阿合马的长孙。作为恨贪官恨入骨髓的人,他却和天下第一贪做了几年的朋友。命运有时候就是如此不可思议,你最不愿意面对的,也话是一生无法摆脱的。

    天空中响起一阵阵鸽子哨,几大群白鸽拍动翅膀,向南飞去。山路上,策马飞奔的阿合马抬起头,看目的地头上数百只信鸽,又看看信鸽飞来的方向。摇摇头,又点点头,若有所思。

    当晚,阿合马将自己的长孙马鲁丁送到了苍云观。

    事态发展仿佛并没有叠山道长分析的那样糟糕,十余天过去了,大都城内没有任何异动发生。平章政事阿合马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慢慢松懈下来,又开始了坐轿上朝,热衷于争权夺利的rì子。私下里,他参照叠山的建议,与大都留守司的将领们往来不断,试图用重金和厚礼,买得自己一家平安。

    对阿合马这些无礼举动,太子真金也没有再横加指责。挨了忽必烈申斥的他仿佛变了一个人般,在朝堂上对阿合马及其党羽郝祯,张惠等人也唯唯诺诺,散了朝,则直奔佛堂,试图在青灯古卷中寻找寄托。

    见到此状,阿合马心里暗暗开始后悔。悔不该错判形式,让自己的长孙跟着一个出家人去受苦。几次派人到苍云观去接孩子回家,下人们都回报说苍云观主叠山带着马鲁丁云游天下去了。此该道观的主人已经换成了龙虎山的高徒,对叠山及其弟子的行迹一概不知。

    阿合马大惊,越发觉得自己对叠山身世的判断有道理。正烦恼如何掩盖此事,别让人抓住痛处在忽必烈面前再奏上一本的时候,太子真金下令,说他要出城拜佛,为忽必烈祈求胜利。请中书省整理香烛,素袍,碎银,粳米等布施物品,不得耽搁。

    中书省官员银不情愿。国库空虚如此的情况下,还要大张旗鼓拜那此土偶木墩,实在是铺张浪费。但众官员亦不想与真金之间关系处得太僵,毕竟对方是忽必烈的继承人,一旦嫉恨在心,等将来忽必烈龙归天,大家都不会有好结果。

    于是,在阿合马的授意下,中书省象征xìng地满足了真金一部分要求。打发走了前来传令者。认料想,就在当夜,变故突起。

    大约三更时分,阿合马在睡梦中被管家隔着窗子唤醒。就在他准备发怒时,心腹属下郝祯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相爷,相爷,大事不好了,太子的亲信王著带着一百多个侍卫,到中书省打劫来了!”

    “谁?”听到太子两个字,阿合马的倦意登时消除了一半,拼起衣服,jǐng觉地问。

    “太子的亲信,原益州千户王著,还有一个姓高的和尚,堵在中书省银库门口,骂咱们怠慢佛事,存心不想让皇帝陛下早rì凯旋。守库兵士跟他们理论,被王著全给打了。相爷再不去,那些侍卫就要打开银库搬库银了!”郝祯的陈述带着哭腔,他是第一个闻讯赶到现场的中书省官员,结果被姓高的凶僧按在地上暴打了顿,头上的官帽都擂扁了。大伙得罪不起太子的亲信,只好跑来找阿合马作主。

    “你等等,我这就去。国家银库,纵皇帝亦不可轻动,何况一个太子!”阿合马怒气冲冲地说道。这下,太子真金又给了他一个口实,找忽必烈为儿子要兵权,又有了新的合理xìng依据。

    “老爷,谁啊?”阿合马的宠妾引住伸出胳膊,搂住阿合马的肥腰,头贴过来,腻腻地问道。

    “太子派人抢银库,笑话!我去去就来,你一个人先睡!”阿合马一边在婢女的侍奉下穿衣,一边安慰道。

    “反正国家都是他父子地,爱怎么搬就怎么搬去呗,老爷何必为此而烦恼。”引住抱着阿合马继续撒赖。外边天塌下来都不是大事,能用床上功夫迷惑住阿合马,对她来说才是一等要务。这个腰如水桶,体若肥猪的老男人有五百多个女人,错过了今晚机会,下一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他的恩宠。

    “好好睡乖,回来后老爷再疼你!”阿合马俯下身,轻轻捏了捏引住的鼻子。这个小妖jīng是水做的,缠上来就浑身清爽。自己身子骨大不如前了,否则,一边坐轿,还可以一边乐上一下。

    “老爷,他搬自家的钱?”引住恋恋不舍地松开胳膊。

    “国库是国库,国库的钱不是皇上家的!”阿合马一边向外走,一边回答。

    不是皇上家的算谁的?猛然,一个问题闯入他的脑海。为忽必烈理财这么多年,好像他从来没意识到这个问题。一时间,迷迷糊糊地也想不到答案。只是觉得如果任由太子去搬,自己这个平章政事太失面子,今后给忽必烈调拨物资也会遇到麻烦。

    “你去通知一下博敦大人,让带些人来作个征!”走到半路,阿全马对着管家穆罕默德吩咐。

    穆罕默德答应一声,纵马去了。十几个侍卫护着阿合马的官轿,气势汹汹地向中书省银库赶。为了运输方便,银库就盖在积水滩附近。距离阿合马的家及皇城都不算远。片刻钟后,坐在轿子里的阿合马听见了喧闹声,轻轻拉开轿门,借着火光,他看见数百个护库银丁和几十名太子侍卫互相推搡着,乱做一团。

    “让路,让路,平章大人来了,平章大人来了!”郝祯冲上前,狐假虎威地喊道。

    银丁和侍卫们纷纷退开,给阿合马的大轿让出一条通道。万众瞩目之下,阿合马慢吞吞地下了轿,清清嗓子,对着太子侍卫们问道:“谁让你们来的,难道你们不知道推动国家银库,是灭族的罪么?”

    “这里有太子殿下的手书,礼佛物资不够,无法让佛祖显灵保佑忽必烈陛下。”一个丑和尚从人群中走出来,将一封手轧恭恭敬敬地举到阿合马面前。

    “国家银库,非内府私训,太子无权调节器用!”阿合马推开太子的信,摆出一幅公事公办的姿态。今天晚上的事情绝对不可示弱,否则,太子监国期间故伎重演,中书省会遇到大麻烦。

    “太子手令你敢不尊?”丑和尚峥阿合马不接手轧,生气地质问。

    “今晚即使太子亲自来了,也不能开银库之门。诸位请回,明天早朝,本官自然会向太子殿下请罪!”阿合马四下拱了拱手,不卑不亢地说道。目光一扫之间,发现隶属于自己麾下的中书省官员几乎全被惊动了,挨挨挤挤地站在外围看热闹。

    “诸位同僚,请给今晚之事作个见证"阿合马冲着人群外围的同僚喊道,话音未落,一个熟悉的声音在yīn影里响了起来。

    “那孤就亲自来找你!”伴着一声怒喝,太子真金在几个侍卫的簌拥下,缓缓走上前来。侍卫身后,俾枢密副使张易带着一千铁甲近卫,慢慢挤进人群。

    “太子殿下,你这是何意!”阿合马厉声问道。隐隐感觉今晚大事不妙,回头给右司朗中脱欢察尔使了个眼sè,脱欢察尔跳上战马,几步冲到银丁面前。

    “圣旨下,百官跪地接旨!”太子真金不理睬阿合马的喝问,从怯薛秦长卿手中接过一卷黄绢,高高地举了起来。

    “大汗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阿合马的爪牙们同时跪了下去,阿合马犹豫了一下,跪倒了肥硕的身躯。脱欢察尔等人见阿合马跪倒,不得不带着银丁跪了下来。

    “阿合马为平章政事多年,屡屡辜负朕的信任。贪脏枉法,陷害同僚。克扣军粮,窥探皇位。如此不忠不义之人,天亦诛之"真金冷冷地读到,浑厚的嗓音借着夜风传遍全场。

    “不对,这不是陛下的圣旨,陛下写不出这种语气来!”阿合马抬头,大声喊道。

    “阿合马抗旨,给我拿下!”真金停住宣读,厉声大喝。

    丑和尚与千户王著一左一右,直扑阿合马。几个阿府侍卫如梦方醒,拔刀yù保护阿合马,被子王著从袖中掏出一个金灿灿,圆滚滚的东西,轻轻一推,即推出了圈子外。

    “他不是太子!大伙别上当!”阿合马大叫,转身向银丁群中跑,才跑出几步,被王著从后头赶上,脑后一锤,半个脖颈都砸得歪了下去。

    “奉太子命,为国除jiān。放下武器者,既往不咎!”千户王著高举着铜锤。这一刻,他准备了好多年。

    前年,家乡大旱,王著怀揣银两,千里迢迢赶回去救穷。结果,回到家中时,等待他的是一屋子尸体。父母和小弟因为交不出转运使规定的买路钱,无法离乡投奔亲友,活活饿死在家中。而前来帮忙收尸的邻居,也因支付不了“下葬税”,无法让死人入土为安。

    王著用自己的军饷会了下葬钱,然后击杀税吏,亡命江湖。三个月后被太子的亲信找到,太子给了他一柄铜锤,告诉他所有罪孽,皆起因于阿合马这个巨jiān。

    凶神恶习煞般的王著和高和尚让所有银丁都丧了胆。几个亡命之徒想反抗,被张易帐下指挥使颜义带着铁甲军一冲,立刻作鸟兽散。

    混乱中,秦长卿与王著接连杀了尚书左丞郝祯,尚书右丞耿仁,右司朗中脱欢察儿等阿合马心腹。一直杀到东方发白,上百名与阿合马有牵连的官员,从吏在混乱中丧命。磁子金真还肯罢手,指挥着张易麾下兵马,径直向阿合马府邸杀来。

    早有人将祸事报告到阿合马府上。阿合马的长子忽辛带着几百个心腹家丁,关了大门,凭借院墙誓死抵抗。到了生死关头,忽辛也顾不得心疼财产了,将几十大箱银川市锭全部摆在了院墙下,告诉家丁守一天府,即可得五两足sè银锭一枚。重赏之下,从奋勇,居然打出了气势,张易颜义带着兵马,接连冲了三次,都被家丁们用弓箭shè了回去。

    天亮的时候,留守司达鲁花赤博敦带着保大都城的兵马赶到,遥遥地都住了附近街道。王著,秦长卿,高和尚等人大喜。赶紧上前,将圣旨内容又重复了一遍。敦促博敦调一,两门新造的火炮来,轰塌阿合马府城墙。

    “博敦大人,我等奉圣旨在此为国除jiān,请大人以国事为重,莫念私交!”枢密副使张易郑重地叮嘱道。博敦是负责大都城防的主要将领,素来与阿合马往来密切,如果这个时候他不识大局,恐怕双是一番麻烦。

    “知道了,把圣旨给我看看。请太子出来,安抚一下将士们!”博敦不动声sè地回答。他是刚刚从银库赶过来的,阿合马脑浆崩裂的样子,看起来非常惨。一些不法之徒,也趁机纠集起来,乱哄哄地从银库里向外抢库银。而太子和他的侍卫信却只顾将阿合马的亲信斩草除根,根不不理睬银库的混乱。

    博敦命人杀散了推动库银的暴徒,重新封闭了银库。然后才带领部下匆匆赶到了阿合马家附近。

    “奉天承运"真金在秦长卿等人的簌拥下,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高举圣旨,读到。

    就在此时,变故突生。跟在博敦身后的尚书张九思指着太子高声喊道:“假的,他不是太子。太子是假的,圣旨也是假的!”

    “博敦微微一楞,立刻纵马冲了上去。留守司兵马见主将动手,跟着杀将过来。张易,颜义等人弄不清楚到底谁的话正确,一时慌了手脚,任由博敦带人将已方所部铁甲冲散,杀到真金面前。

    “太子”见博敦杀到,丢下圣旨,转身就逃。被两个骑兵夹住,直接揪下马来。袍服,金冠一去,立刻现了原型,哪里是太子,分明是真金身边的一个小太监而已。

    张易自知上了当,长叹一声,放下了宝刀。跟在他身边的铁甲兵已经吹杀了半夜,本来就筋疲力尽,见主帅弃械投降,纷纷效仿,转眼间被留守司兵马团团包围起来,失去了抵抗能力。

    一时间,形势急转直下。阿合马长子忽辛带着家丁们冲出府门,冲着假太子的部下乱吹。秦长卿,张易,颜义等人在乱中被人所杀,高和尚转身yù逃,被冷箭shè杀于街角。

    王著持铜锤连杀十数人,力尽,被人剁成了肉酱。

    又闹了半个时辰,忽辛依然不愿罢手/博敦却收拢了兵马,将他和穆罕默德等人围了起来。

    “博敦大人,你这是何意?”忽辛抹着脸上的泪哭喊道。

    自己的父亲死了,而凶手却是个假太子。幕后真凶永远都无法长到,这口气,忽辛寮在咽不下去。所以,不把张易带来的人杀过错,势不甘休。

    “太子是假的,但圣旨却未必有假!”博敦摇头长叹几声,用长枪指着忽辛说道:“你已经亲手杀了害死你父亲的仇人,现在弃械投降吧,我可以保你不流血而死。刚才我已经派人占领了你父亲的府邸,陛下的真实圣旨,马上就到!”

    “什么?”忽辛惊诧地问。接连的变故超过了他的思考能力,脑子里如一锅粥般,不知道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博敦摇摇头,不与这没有头脑的人理论。几个力士一拥而上,将忽辛和穆罕默德等人扑到在地。阿府家丁还yù抵抗,被留守司兵马一轮冲杀,砍翻大半,剩下的投河跳湖,夺路逃了。

    下午,真太子真金,枢密副使孛罗领涿州兵马进城。宣布昨夜阿合马聚众叛乱,被留守司达鲁花赤博敦带兵镇压。

    官府告示上说道:职权合马带领叛乱者袭击了银库,导致十于万锭库银丢失。怯薛秦长卿,益州千王著,枢密副使张易,禁军指挥使颜义等人为保护银库,发身殉国。

    博敦有平叛大功,本人与麾下将领皆升三级,分派到他处重用。

    至于事实到底怎样,需要怎样涂抹才能将当晚的真相抹杀掉,那是史官的职责,忽必烈父子懒得cāo心。

    五天后,忽必烈的圣旨送达大都,如太子所请,升赏一干立场坚定的官员。下令将忽辛绞杀于市,阿合马全家其余男子皆押到郊外腰斩,府中未得急逃走的家丁三百六十余人,阿合马小妻五十余人,侍妾四百余人发到塞外苦寒之地为奴。

    此案,共涉及到阿合马的党羽七百一十四人。忽必烈下令“产黜之,置黑薄以籍其名”。在太子金真的主持下,新信户部尚书卢世荣带人抄没了阿合马的家产,在各地共得金银十二仓,折合现银六百余万两。粮食五十余仓,庄园七十余座。此外,还在大都附近阿合马的一处庄园中,抄得发霉烧饼两库,计十万余只。

    参与抄家者百思不解,冲守库奴仆烧饼何用。答rì:“大人曾云,年少时挨饿,全赖有人施舍半个烧饼活命。所以,储藏浇饼,以备不时之需!”

    闻者扼腕。

    四月,风波平静。忽必烈升汉人叶李为中书省平章政事,接替阿合马之职。卢世荣副之为国理财。

    叶李建议用阿合马家中抄没金银为抵押,以高出大都当地三成价格,向各地行商购买军粮。以运到军前实际数额结算。忽必烈允之,凭此,塞上运粮者皆富。

    叶李又建议忽必烈免除江南与破虏军交战地区三年赋税,将全国无主之地分与流民,忽必烈亦允之,北方民情稍安。

    同月伯颜大胜海都,斩首三万余级

    忽必烈在军中暗松一口气,对平素被自己评价为“论事出口成章,做事胸无一策!”的叶李刮目相看。

    他并不看重叶李接替阿合马职务后所制定的那些稳定民心措施。在忽必烈的心目中,这世界是强者的,草民之乱掀不起大浪。提刀杀过去,不服的人死了,也就没人闹事了。

    他在乎的是阿合马这样的豪杰,同样,忽必烈心里不愿意提起的一个隐忧是,他自己的儿子真金。虽然忽必烈早已确立了真金的继承人地位,但权力这东西甜美无比,只要一沾上就没人愿意主动放开。忽必烈觉得自己还能执政十几二十年,而真金的势力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威胁到了他的地位。

    草原上,拳头大就是真理。父子、兄弟之间相残的故事在历史上充斥不绝。如何在处置阿合马的同时,不让真金做大,就成了忽必烈的一块心病。而叶李这个“高明”的大夫,一条计策就把阿合马的势力连根拔除了,捎带着将太子真金的重要支持者也杀了大半。

    “汉人,外战不行,内斗,还是很厉害的!”忽必烈心中暗自更改了对叶李的评价。稳定了后方,又平白从阿合马家中抄出了几百万两赢通货,使得他对剿灭乃颜的信心倍增,挥师急攻,不到半个月内与乃颜又打了三仗,一次比一次打得顺利。就在他集中力量,试图给乃颜最后一击的时候,一个不那么令人振奋的消息从南方传了过来。

    南洋诸国皆叛。

    这条消息不是信使用快马送来的,而是南方那些报纸争相刊载于头版的。忽必烈看到盗版的时候,报纸的正式版本已经发行了十余rì。也就是说,此事至少发生在十rì前,那么,大元帝国派往南洋诸国之使节的命运,就可想而知了。

    这帮势力小人!忽必烈大怒,试图派兵自云南征讨。却愕然发现,手中已经没有多余士兵可派了。荆湖、两浙、两江,几乎每个江南富庶之地都在打仗,破虏军、义贼、流寇,乱纷纷地缠着达chūn、赛因德齐等人,让他们在治所内都疲于招架,更甭说分兵去他处了。

    怎么会这样?忽必烈带着满腹疑问,将注意力从大都内乱再次集中到江南战争上。伴着最近几个月情报、报刊的来回整理工作,一个清晰的脉络出现在他的眼前。

    yīn谋,这一切都是文贼天祥的yīn谋。他是为了让朕分心,才故意挑动阿合马谋反。他是为了稳定后方,才故意放缓进军江南的脚步,转而谋海上安全。如今,南洋转头支持宋国了,福建与两广有了稳定的粮食供应之所,此贼再无后顾之忧了!

    忽必烈将手中毛笔重重地扔到了报纸上,心头涌起一阵懊悔。如果当初不听叶李的话,不着急收拾阿合马呢?以这个短视的胖子之能力,他真的可掀起大浪么?太子真金虽然有心分权,他真的敢杀父自立么?

    “万岁,奴婢有一策,可败文贼!”在忽必烈身边侍奉笔墨的平章政事叶李不识趣地凑上前,媚笑着说道。

    忽必烈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叶李一眼。半晌,强压住心头的厌恶吩咐道:“你先下去吧,给朕募集好钱粮是你的本职,至于其他,朕自有计较!”

    “呃…是,奴婢尊旨!”叶李被忽必烈的话噎得“呃”了一声,差点儿没晕倒过去。低头答应一声,倒退着走出了大帐。伸手抹了抹,额头上全是冷汗。

    若不是你献的妙计,朕怎会忽略了南方?若不是你献的妙计,朕怎会父子相疑?忽必烈望着叶李离开的方向,心中暗自骂道。如今,真金没能力造反了,但他也失去了调度北方兵马,对付文天祥即将发起的攻击之能力。伯颜在西北,朕在东北,谁来为朕坐镇江南呢?

    忽必烈愁容满面,再一次感觉到了大元人才匮乏的危机。索都、刘深、李恒、张弘范,五年来,那么多忠臣良将都去了,大元军中,现在几乎谈江南而变sè。

    “宋祚未尽,凡与破虏军争锋者皆不得善终。”一个军中新近流行的谣言,清晰地出现在忽必烈的脑海。

    “朕不信这个邪,朕偏偏要灭掉宋国,不惜一切代价!”忽必烈自言自语般发狠,伸手,将书案上的所有情报、奏折推向一边。抓起一张白纸,亲笔给伯颜写了一道将令。

    没有足够的人才和物资在三个方向同时作战,何不停下一个战场来呢?将给伯颜的信亲手封好,忽必烈走出金帐,命人快马送了出去。目光掠过已经隐隐泛起绿sè的原野,遥遥地投向远方。

    远方天地相接处隐隐传来涛声,那是一片未命名的大海。

    温暖的南洋,几十只商船乘着信风向北疾驰而去。从船只吃水深度上看,每艘船都是满载。这批货物的旧主人站在码头上,目送帆影消失在天地之间,一个个痛不yù生。

    依照与大宋签订的合约,他们今年还有二十万石粳米要赔偿。至于国内秋收时,能不能凑齐这么多粳米,那是他们自己的事,与大宋无关。

    “大宋招惹不得,凡惹了他的,必付出十倍,不,一百倍的代价!”爪哇王哈只葛达那加刺叹了口气,沮丧地从海面上收回目光。

    “是啊,大伙还是回去想办法吧。用大宋赏赐的工具开荒种稻子,请宋人指导开矿挖铜、还有金银,总之,秋天的时候,准时送到葛朗岛租界去,别让姓杜的和姓宋地再找上门来!”爪哇王的女婿土罕指了指码头上的新建的灯塔,悻悻地说道。

    那座洁白高大的灯塔,还有脚下这座宽大的码头,都是破虏军水师统领杜浒主动“帮助”爪哇修建的,总共在爪哇征集了五万劳力,并象征xìng地收取了爪哇国一万两黄金的建设费。奠基的时候,将第一个带头攻击大宋商队的葛朗岛国国王哈只葛当的人头,依照南洋的习俗,作为祭祀品埋在了灯塔底下。

    “唉!”十六家宗主,齐齐地发出了一声长叹。早知现在,大伙何必当初呢。当初,只是听了蒙古使者的怂恿,抢了几艘商船而已,如今,光第一年付出的赔偿,买一百艘商船都够了。

    大宋是礼仪之邦,蒙古是蛮夷之国。这是南洋诸国几十年来对中原交战双方的一致印象。虽然元强宋弱,但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踏半只脚出来,都足够将南洋诸国踩得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宋、元对抗几十年来,南洋诸国,以三屿(菲律宾)、渤泥(马来西亚与印尼一部)、爪哇(印尼)为首,对两大国采取不偏不倚的态度,在向北元称臣的同时,与大宋大做买卖。捞取着政治和经济上的双重好处。

    这个平衡在北元攻陷两广后被打破了。虽然元军在广南两路实际停留时间没超过一年,但整个南洋都闻到了这头猛兽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以三屿为首,数十个大小不一的岛国纷纷自请为藩属,接受了大元朝的册封。并恭恭敬敬地迎接了蒙古权贵们赐予的王妃和护国使节。(酒徒注:历史上,大元通过婚姻关系在南洋建立起了羁縻统治,至今,泰国、马来等国的王室还有蒙古血统)。

    接受了蒙古的护国使节后,南洋诸国就不得不面对一个如何处理于大宋关系的难题。虽然破虏军很快收复了两广,但占城、八百大缅(缅甸北方)、白固(缅甸在南洋的出海口)等国已经投降,元军依然有一条通道,随时可以杀过来。(请大家到17k支持酒徒)

    诸国暗通消息后,制定了宁可得罪大宋,不可得罪大元的策略。这样做的理由有两个,第一,元强宋弱,大宋大半国土已归大元,说不定什么时候大宋就被大元灭了,所以不如趁火打劫捞些好处。其二,从多年海上贸易经验来看,大宋比大元文明。得罪了大元,有可能被屠城、灭国。而得罪了大宋,最多口头上服一服软,按以往的惯例,爱面子的大宋说不定不会追究,还会送来大批金银珠宝以示“上国之风”。

    抱着这些花花心思,各国开始针对来往船只进行试探xìng刁难。但最初谁都没敢做得太过分,因为此时大宋的商船又大又结实,真打起来,诸国未必能占到太多便宜。

    试探了几次,发现大宋商人“以和为贵”的态度后,葛朗岛国主哈只葛当大着胆子当了领头羊。在蒙古使者的教唆下,他带人连夜袭击了停靠在港口内的大宋商船队。虽然遭遇宋人的拼死抵抗,损失了五百多名奴隶兵,但收获颇丰,光从沉船上打捞出来的小天竺宝石制品,价值就超过了那些奴隶兵的总身价。

    各国受到葛朗岛国的鼓舞,纷纷对小规模船队下手。半个月内,竟打得大宋商队不敢靠港。正当大伙庆贺的时候,过路的天竺商人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向来不袒护自家百姓的大宋,居然为了几个商人的损失,决定派兵出征了。

    诸国国王都傻了眼,这种情况下,再遣使节去大宋解释“误会”显然已经来不及。于是,大伙纷纷出钱出力,聚兵三万、船三百于葛朗岛,以此为第一道对抗防线。同时请蒙古使节下令给三屿和渤泥,严禁他们准许大宋舰队入港补给。

    数rì后,三屿和渤泥两国回信,说无力抵抗大宋舰队,不得以开港迎降。请以爪哇为首的其他诸国谅解两国的为难。

    葛朗岛国主哈只葛当大怒,斩了三屿使节。留下渤泥国使节一条命,让他回去给三屿、渤泥两国报信,说破宋之后,定让两国为今rì错误选择付出代价。

    使节刚一离开,葛朗港边烽火就燃了起来。狼烟冲起数十丈高,整个岛上英雄都能看见。

    爪哇王哈只葛达那加刺带领南洋诸国,以葛朗岛国王哈只葛当为先锋,三佛齐国王哈腊为侧翼,开港迎战。在巫师们的吟唱声中,三百多艘“战舰”无头苍蝇般冲向了大宋舰队。

    大宋舰队只来了三十几艘船,见敌方早有准备,立刻后退。

    岸上观战的南洋诸王大喜,纷纷跳舞感谢上苍保佑自己的无敌勇士,让他们凭借神的力量驱赶了敌人。正在这个时候,天地间响了一声霹雳。

    一声霹雳,把所有巫祝的吟唱皆卡断在嗓子里。

    三十多艘大宋战舰同时喷出了火光,五百步不到的距离,几乎是平着将侧舷对着的南洋“战舰”推开。诸国密密麻麻如沙丁鱼般的战舰群立刻出现了个巨大的缺口,断桅残樯洒了满海。(请大家到17k支持酒徒)

    巫祝们大惊,割牲沥血,齐声请求上天。可上天仿佛突然变成了聋子,对巫师们的许诺充耳不闻。

    大宋战舰继续向外退,拉开与南洋诸国舰队的距离。剩下的两百多艘南洋战舰居然不知道是否该追,茫然地呆在原地,看海水里的同伴挣扎呼救。

    又是一声霹雳将南洋诸国士兵从恶梦中惊醒,三十多艘战舰又同时喷出火焰来,弹丸拖着长长的烟尾,划着各式各样的弧线,落到南洋战舰甲板上、船周边。

    一道又一道众人平生都没见过的高大水柱在战舰边冲天而起,胆子大的南洋士兵死死抱住船舷,瞪大眼睛看着附近战舰一艘接一艘被还原成木板,胆子小得早就吓呆了,跪倒在甲板上,喃喃地祈求各路神明,解脱他灵魂离开末rì浩劫。

    总共没交手半个时辰,南洋诸国拼凑起来的水师溃败。一些船只抛弃同伴,没命的向港口内钻。一些奴隶水手干脆抛弃多了战舰,跳入大海,拼命地向战场外游去。

    聚集在岛上的各国国王、将领见势头不妙,纷纷带领自家队伍离开港口,到岛后寻找藏身之所。

    哭喊着祈求上天保佑的巫师们仰天长叹,质问苍天不恭,为什么让自己遭遇如此横祸。硝烟中,他看见杜浒的旗舰上,有数杆彩sè信号旗,拉成一条条好看的直线。

    多年后,爪哇女婿土罕知道了,那是旗语。他根据回忆将当时杜浒打出的旗号画出来,发觉是这样一句话:

    “你们杀我渔民,抢我商船时,可想到过这一天?”

    葛朗岛国主哈只葛当在率兵抢劫大宋商船时,的确做了一些准备。他知道大宋可能会报复,但他却没料到,大宋的报复会来得如此快,如此猛烈。

    打捞出大宋沉船后,哈只葛当按照蒙古使节的指点,将战利品分为若个份。给爪哇国下属的土王们每人一份,请他们出兵援助。同时,按照蒙古使节的传授,在港口周围的小山上,架设了数百具简易的床弩,派了三千多个奴隶兵去cāo纵。

    按蒙古使节的设想,一旦大宋战舰靠近,这几百架床弩shè出的点了火的长竹杆,就能让大宋战舰死无葬身之地。

    使节还信誓旦旦地保证,如果哈只葛当打退了大宋舰队,蒙元大汗就会龙颜大悦,封其为南海王,取代爪哇王哈只葛达那加刺的地位,甚至将沿海诸国皆归于管辖下!

    哈只葛当满怀信心地准备着一切。他认为自己将天下局势看得很清楚,元强宋弱,所以依附于强者身后对付弱者,是小国的唯一生存之道。利yù熏心之下,他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元强,但距离南洋过于遥远。宋弱,南洋却就在其舰队的巡视范围之内。

    舰队战败溃散后,破虏军水师再度迫近了葛朗港。分布在附近小山上的床弩同时发威,数百枝尖端带火的竹竿,就像节rì礼花一样冲向了舰队。

    大宋战舰轻巧地转了一道弧线,将大多数礼花甩进了海里。仅有的几根命中目标者,没等燃烧起来,就被一枝枝竖起的水龙喷成了余烬。

    没等弩队发动第二轮打击,杜浒果断地命令舰队远飙。然后快速在海上转了个圈,排成一列横队,侧舷对准了土丘。

    三轮速shè过后,土丘被硝烟和烈火遮盖。从来没见过火炮的奴隶兵们,抱着头从火海中冲了出来。

    杜浒微微一笑,不理睬土丘上的残兵败将,再度靠近港口,隔着水道,将挤在港口内的战舰一一点名。

    一百七十多艘逃回港内的南洋战舰,一艘接一艘沉了下去。那些被打懵了的南洋水兵,甚至连驾船逃命的勇气都没有。眼睁睁地看着火焰吞没同伴,眼睁睁地看着大宋战舰将侧舷上那两排黑洞洞的窗口对准自己。

    “啊-呜-哇-呀!”一个战舰主官承受不住如此压力,挥动斧子,砍断了自己的主桅。木制风帆重重地栽入了海中,掀起一片浪花。

    仿佛明白断桅的意思,对准这艘战舰的大宋火炮齐齐转向,瞄准了下一艘南洋战船。不待大宋舰队开火,看不懂大宋旗语,也听不懂对方命令的南洋战船立刻砍断了自家的桅杆。

    一根接一根的桅杆倒了下去,在爪哇王哈只葛达那加刺和葛朗岛国王哈只葛当的眼皮底下,向他们的敌人输诚。

    哈只葛达那加刺和哈只葛当气得直打哆嗦,收拢岸上部队,准备在适当时刻,予以嚣张的宋人迎头痛击。令他们难过的是,诸王带来的部队居然走散了,三万多兵马如今留在港口周围的已经不到七千,剩下的,早已跟着各自的国王去寻找逃生之路,没人肯留下与葛朗郡共存亡。

    “葛当,你看,事已经至此,守在这里已经没有意义。不如你留下断后,我带着大部兵马到下一道防线准备。”哈只葛达那加刺非常沉痛地向哈只葛当表示了歉意,不待对方回答,带着自己的女婿土罕等人,向岛后跑去。

    “没义气!没勇气!”哈只葛当冲着哈只葛达那加刺大声痛骂,一时间,居然忘了是谁昨天晚上还在梦里计划夺取对方王位,是谁以臣属身份,招募的士兵比爪哇国王还要多。

    在贴身卫士和蒙古使节的劝告下,哈只葛当也放弃了对港口的争夺。大宋水师已经开始放下小船,准备登陆。再迟一步,就得被他们活捉。抱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想法,哈只葛当逃到了到岛后的另一个港口。在这里,他藏着二十几艘小船,足够让蒙古使节和他的亲信逃离险境。

    没等出海,哈只葛当就知道自己又错了。

    葛朗岛附近海流平缓,岸势参差,很多地方都可以作为临时港口。前来“帮忙”的各家国王都不傻,都留了几艘船作为应急之用。结果,岛后的海面上布满了小船,却没有一艘能跑远。

    远方的夕阳下,又几艘船冒着烟,沉入大海。那画面,于正面港口战舰被人击沉的场景非常类似。

    更远的地方,七十多艘大小不一的布帆船分成十几队,往来巡逻。一旦发现有船只离岛,立刻追上去用火炮将其击沉。虽然轰鸣声听起来没有破虏军舰队齐shè那样恐怖,但战舰狠辣、凶残的作风,比破虏军水师有过之而无不及。

    “是流求苏家和东海方家!”有人绝望地叫喊了一声。

    “还有黄水洋的人!”有人哭喊着补充。

    苏家、方家、和黄水洋群盗,都是海上赫赫有名的大势力。其中方家和苏家近几年来改行跑起了远洋贩运,黄水洋群盗归顺了大元。谁能想到,他们居然一起来到了南洋。

    “别出海,寻仇!”老当家方笙的旗舰上,海盗们挥舞着黑sè战旗jǐng告。这种“旗语”比水师用的简单,常跑水路的都懂。

    “只寻元凶,胁从不问!”苏家舰队老当家苏醒在另一侧用旗号补充。

    “按海上规矩,交人,理赔!”黄水洋豪杰唐世雄跟着起哄,给北元当了多年运粮万户,今天得以重cāo旧业,他心中有一股说不清楚的激动。

    哈只葛当满怀恐慌地四下张望,发现附近的土酋们都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目光中充满了期待。

    当晚,葛朗岛内乱,哈只葛当国王和蒙古使节哈根被破虏军将领苗chūn带人斩杀。至于谁引领苗chūn上岸,谁替苗chūn挡住了哈只葛当麾下的上万残兵,黑夜中,分不清楚。

    第二天,海盗们让开了一条通道,准许参战各国在留下各自的国名,位置,并签字认错后,各带三艘小船离开。

    五天后,惊魂稍定的爪哇国王听到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海盗们将葛朗国劫掠一空,扬帆驶向三佛齐。大宋舰队在杜浒的率领下,凭借手中名单,开始逐个“拜访”各国港口,“询问”他们与大宋舰队作战的理由。

    三佛齐是爪哇的属国,扼守着满剌甲(马六甲的南洋音)海峡。大宋到大食、大秦、波斯、巴格达、麦加、亚丁、大小天竺各国的贸易船,皆要从此补给。在与各国相约抢掠宋船的时候,爪哇王都没敢命令满剌甲港参与。他亦知道,如果失去了海上中转站功能,满剌甲港就会变成死港,爪哇国赖以称雄南洋的财富基础也就此丧失。

    如果大宋海盗将满剌甲港夺了去,爪哇国就丢了一只会生金蛋的鸡。爪哇王哈只葛达那加刺急得直跳脚,但有没力量抵抗大宋舰队和海盗们的联手进攻,只好每天到神庙中拜佛祖,请求佛祖保佑有贵人能帮助自己摆脱眼前劫难。

    也许是佛祖听到了他的祷告,几天后,真的有贵人到来了。哈只葛达那加刺的女婿土罕带领一名自称是大宋商人的家伙找到王宫来,说可以为爪哇国与大宋之间斡旋,让海盗和大宋水师都撤回泉州。前提是,爪哇国必须与大元决裂,赔偿大宋出兵费用,并给中间人一定好处。

    “贵人与大宋丞相真的有旧,与那些海盗真的也认识?”爪哇国王哈只葛达那加刺听完女婿土罕的介绍,怀疑地问。

    眼前这个自称是商人的家伙,怎么看怎么像是个强盗。一身杀气不说,脸上还长满了黑sè的寒毛,笑起来头发、胡子和寒毛像一处拧,甭提有多恐怖。

    “当然,我们南洋商团虽然刚刚成立,但老板陈复宋,是大宋福建安抚使陈龙复的儿子,文天祥祥的世侄。曾经年纪轻轻就做到了水师舰队长,后来不愿意杀人,才弃武从商,阿弥托佛,罪过,罪过,我又犯了口戒…”南洋商团副总李翔双手合十,虔诚地回答道。那样子,活脱是传说中的罗汉,刚刚蒙受佛祖的点化,放下了屠刀。

    “哦,佛法无边,回头是岸。陈居士悟得透彻,比起我这个国王来,更拿得起,放得下!”哈只葛达那加刺合十,还礼。对李翔的好感不由自主多了几分。所有罪孽,一入佛门就可化解。自己命人抢了大宋商队,杀了大宋海商。这些罪孽都是不得以,都是被蒙古人胁迫的。既然眼前这个满脸寒毛的家伙也有相同经历,彼此之间应该能互相理解。

    “这位善人姓李,也在破虏军中做过,所以跟那个姓杜的魔王很熟!”土罕见爪哇王接受了李翔的说辞,赶紧在旁边煽风点火。

    大伙受蒙古人诱惑,抢劫大宋商船时,土罕对事情的结局就不看好。这倒不是出于他对大宋百姓的呵护,而是他私下认为,蒙古人造船技术没大宋高,所以对南洋的威胁也没有大宋大。与其杀宋人去讨好蒙古人,远不如杀蒙古人讨好大宋益处大。不用抢,就凭越来越多的大宋商船在南洋之间往来贸易,就可以为南洋诸国创造无数财富。况且,南洋还有大宋最急需的粮食、银矿和铜矿。

    “李居士愿意为爪哇斡旋,我爪哇上下皆感激不尽。但不知道李居士需要什么酬劳,我爪哇需要答应大宋什么条件!”哈只葛达那加刺意味深长地看了土罕一眼,转头对李翔问道。

    “我现在是商人,虽然受了佛法感化,有了拯救天下苍生之心。但为了自家生存么……”李翔笑了笑,一脸庄严地讲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佛祖讲经,还需要三斗米粒黄金呢?李居士需要什么,尽管提,我爪哇上下,尽力满足施主要求!”没等李翔说完,哈只葛达那加刺抢先答道。

    这种热情的态度,反而让李翔感到非常不好意思了。顺手从脸上拔了几下寒毛,稳定了一下心思,才慢慢吞吞地说道:“我们商队么,要求自然不高。也就是想从贵国手中租借一个小岛晒晒帆,修修船什么的。至于哪个岛,您也甭担心。葛朗岛目前被大宋占了,我帮您要回来,您以每年,每年以这个代价把他租给我们南洋商团二十年,如何?”

    说完,李翔吩咐随从搬来一个小木箱,打开盖子,放到了哈只葛达那加刺面前。

    一盏晶莹剔透的琉璃灯落入爪哇王眼里,黄金打造的灯顶,白银打造的灯框,上面镶嵌着双层暗粉sè玻璃。里层玻璃与外层分兵画着不同的画,彼此同轴。

    见爪哇王翁婿的目光被灯笼吸引,李翔得意地笑了笑,躬身挑起了玻璃灯,命人点燃了里边的香烛。

    淡淡的龙涎香味道从灯口喷了出来,琉璃灯受热后开始缓缓旋转。内外层玻璃画面交相呼应,居然变成了一连串的动作。灯盏下,银铃当轻轻奏响,仿佛有一个菩萨,在慢慢讲述着梵文。

    哈只葛达那加刺看得眼睛都直了,这是价值连城的宝贝,甭说李翔答应每年给他一座。就是李翔不给他任何租金,能让被大宋攻占的葛朗岛回归版图,也足够他在诸土酋面前炫耀。双手接在灯笼下,连声答道:“好,好,本王答应你。葛朗岛租给南洋商团二十年,每年收取租金为琉璃灯一盏!”

    “大王且慢,此外,南洋商团在爪哇境内行走的关税…”李翔将灯笼故意抖了抖,拉长了声音问道。

    “南洋商团如果能为爪哇求和成功,在爪哇境内,一切货物免税!”哈只葛达那爽快地答道,仿佛根本没把那点儿税收看作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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